夜归

　“所以呢？如果你想先完成学业，那等高考结束后要不要到国外去？正好读完你那一年书？要是钱不够，舅舅这里有。”沈东篱继续耐心劝说着。

　　沈岚不再看舅舅，低下头，随手拿了个鼠标过来，无聊地在手中把玩着，一付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却不为所动的神态。过了好一会，他才意识到沈东篱还在等他答话，才敷衍地回了句：“看情况吧，现在疫情这么严重，我还是在国内上网课好一点。”

　　“那你要不要搬来和舅舅住？不用担心，我们不住景家。这么多年了，我在外面自己买有套房子，你过来和我住吧！这里也太小了，你搬过来，让舅舅照顾你。好不好？”难得小外甥不像以前一样，跟他说不上两句就走，借着这个机会，沈东篱进一步关心的询问着：“哦对了，当年你父母的本事你学到哪一层了？”

　　沈岚闻言迅速抬眼，眼神犀利像是要破开沈东篱的外表，追逐和捕捉他的内心。那个眼神，锐利得足以让沈东篱的心海掠起飓风。目光中的审视让沈东篱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了。

　　两人对视了许久，半响后沈岚才收回目光，淡淡地开口：“开锁还是我哥厉害，而且他会造锁，我不会。沈家的本事我只学了‘鉴’和‘补’，其他的还没学。”

　　沈东篱愣了一下，没想到居然是这个样子？以沈岚的资质不应该呀？莫非是因为他年幼，所以妹妹他们没有教全？还是说……他信不过自己，所以没有说全？

　　沈东篱敛了表情，转身继续弄着手上的三文治。带着点遗憾地感慨着：“……那真是太可惜了，你和你哥可是许家血脉的最后一线。不过他们当年走的早，你那时候年纪还太小，没学全也是正常。那你爸妈有没有留下些什么资料？比如你妈妈的手札和老一辈的古籍，要是这些资料还在，祖上的手艺也不算失了。”

　　沈岚嘴角一勾似带着点讥笑又似没有，“当年那一把火把什么都烧了个干净，连我爸妈都成了两堆焦炭。哥哥能把我从柜子里活着救出来就已是万幸，哪还来得及在火海里找那些东西？毕竟活着才是最关键。”

　　“……那也是。”提起当年的事，沉默在两人中流淌，尴尬的气氛开始弥漫。沈东篱挠了挠鼻子，在沈岚似笑非笑的长久注视下，尝试着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份沉默：“喏~~这是给你们做的早餐，当然你们想晚上吃也可以。对了，我‘修’还是很不错的，比你妈妈的技术好。‘仿’和‘伪’我也会，就是没有南山好，老一辈的笔记虽然一直在她手上，但我多少还是知道一点。你要是愿意来跟我住的话，到时候我再慢慢教你，这样也不算失了技艺，好不好？”

　　“嗯，知道了。您让我再考虑一下吧，毕竟现在景然在这里住，我还不想搬。等他订了婚，要搬回去的时候，我再答复你。”沈岚站起来，将桌面上三文治用保鲜盒一一装起来放到冰箱里：“下回要是方便，请麻烦您帮带些骨头过来，我想煲些汤，但天这么热，我又懒得出门，就只能麻烦您了。嗯……谢谢。”

　　之前和哥哥一起时，他还是会做一些饭菜的。但长时间一个人过日子，少了一个人在身边，吃山珍都没了意义。他嫌麻烦，就不愿意再弄。唯独是会时不时煲个汤，不想出门时，他就爱喝碗汤，方便快捷，有时一锅汤放多点料，能顶一天。

　　沈东篱：“那你想要什么骨头？”

　　“都行……能煲就行，要不就看景然喜欢喝什么，就连材料一起送来？直接记景然帐上就行。反正他也喝。”提到景然，沈岚下意识的一笑，一丝柔软漫上眼底。汤，厨娘也会做，但当然没有老火现熬来得有味道。

　　沈东篱看着沈岚那带着一丝温柔的表情，愣了半响发不出声来。过了片刻，才不是滋味地回了句“好”。

　　道了谢后，沈岚不再说话，而是走到窗前，发起呆。沈东篱也不知道还能和他再说些什么。在客厅里站了会儿，找不到话题，便也就带上门走出这个挤得几乎没有落脚地的小窝。

　　这狗窝一样的地，外人嫌弃，住的人却觉得这是比皇宫更温馨的地方。

　　窗外万里天穹一碧如洗，夏风从沈岚面前吹过，掠过鳞次栉比的高楼，越过摩肩接踵的商业街，打着旋儿穿过车水马龙和行人如织。它摇摆着长街两侧茂密的树叶，抖落时光，呼啸着冲上天穹，最后撞在景然办公室的窗外。

　　“今天暂时到这。”景泰看看时间，说：“很晚了，大家回去后抓紧时按方案落实。景然，你再等一下。”

　　景然看了看时间，这都九点了。

　　他心里有些急。

　　其实这个时间点，以前他也经常没有回家，但他现在跟那些单身汉不一样，他的小娇猫还在家里等着他。

　　要知道，家里有个活生生的宝贝，念着你，想着你，勾着你。那滋味就似是有千百万根瞧不见的细丝牵在心头，时不时就把心肠勾动一下，让人离家越远越不安定，从五脏六腑到骨髓血脉都在叫嚣着要回家去，想回家去看一看娇猫宝贝的笑容，想听一听那软软的呼唤。一声又一声的“然然哥哥”，直叫得他骨头都酥化了。

　　“哥，有事你快说，我还要回去呢。”说这话的时候景然下意识挪开了目光，尽力让自己从表情到声音都显得很正常，看不出丝毫的迫不及待。

　　“怎么这么急？听说你现在搬出去了，还天天要老李给你带饭？那和在家里住有什么不同？为什么还要苦巴巴地搬出去？莫不是真的金屋藏了娇？”景泰开始打着趣。

　　“……是有个很喜欢的人。”景然爽快地承认着，他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喜欢沈岚，最好林氏也知道，这样就不用逼他订婚。

　　景泰一脸怜悯的看着景然：“是个怎么样的姑娘？很少见你这么认真，不过别忘了你是要和林小姐订婚的，玩玩可以，别弄到台面上，要不到时候你看爸怎么收拾你。”

　　“切，你不也是要和陈小姐结婚吗？五十步笑一百步，这就没意思了吧？”景然毫不客气地回敬着。

　　“我怎么和你一样？我们两个是真心相爱，我们那是百年的缘分，终修成正果！你这种交易式的订婚是羡慕不来的了。”景泰倒是毫不客气地打击着景然。

　　看着景泰的春风得意，景然内心极度不爽，凭什么你是真爱，我是交易？“……你有什么事快说。”

　　“倒不是大事，一是爸爸提醒你多到林氏走动，现在距离你订婚的日子还有三个星期。二是过两天是念南的生日，她之前在国外的时间居多，这次回来，我们大家都想把双方介绍给自己的朋友。所以这个周未，我们在陈家开的云落会所，包了整个顶层开Party，玩通宵。我可以帮你们提前开好房，到时你带林小姐一起来玩吧，玩得多大都行。”

　　和林小姐通宵？

　　景然皱了下眉，有些烦躁：“再说吧。我来是一定会来的，毕竟哥的面子是一定要给的。但林小姐带不带，就说不定了，毕竟就算我想请别人还不一定愿意来呢。”

　　“行吧，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回吧，别在这里跟个猴子似的坐都坐不住。”景泰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他压根没注意到景然隐藏在平静表面之下的躁动，纯粹只是在开着玩笑，没想到却正符景然的心意。

　　一看到景泰放人，景然就像个十八岁的楞头青，多一秒都待不住。他揣着车钥匙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办公楼，开着车一路回家，心急火燎得好似每个车轮胎底下都裹着一团跟斗云。

　　老旧的楼下根本没多少地方停车，今天回来晚了，更是挤得满满当当。他将车就停在路边，然后跨过马路，越过小花圃，顺着昏暗的楼梯一直冲上三楼，直到站在熟悉的房门前，他才感觉扑腾扑腾的心脏稍稍落回了胸腔。

　　这老旧的房门后就是他心安之处。

　　沈岚……会在里面做什么呢？是不是又在写论文？

　　景然掏出锁匙，快速打开门，心急之下还是放轻了动作。当他推开门，看见门后的情景时，微微一愣。

　　桌子上的阅读灯调到了最暗，散发出懒洋洋的光晕，笼在沙发上。沈岚正穿着干净柔软的睡衣，斜倚在沙发上，鼻梁上架着眼镜，一只手拿着书，但人已经睡着了，丝毫没留意眼镜已经滑到鼻尖，而书也快掉到地上。

　　小娇猫还是习惯性的没穿鞋，光着脚垂在地板上，整个人既放松又柔软。而沙发前的餐桌上放着满满的两碗饭、一盅母鸡炖花胶汤、一盘糖醋排骨和炒青菜。看着这接地气的菜式和摆盘，断然不是厨娘的手艺。崭新的筷子和调羹在灯下焕发着微光，提醒着他：下午有人顶着烈日出门去买了新的餐具与新鲜的食材，挥汗卷袖，只为了给他做一顿晚餐。

　　景然一步步走上前，半蹲在沙发边看着沈岚熟睡的侧脸，目光微微闪动。

　　——他盛好饭，温好汤，甚至连餐具都细心准备好，然后就坐在这里，等他回来，等他一起吃饭。

　　这就是他一直放在心上的沈岚，那个看似张牙舞爪却心底柔软的人。

　　早已经没了热气的朴素饭菜让景然心中一暖：原来他一直在等我回家，在等我吃饭。

　　原来他也一直把我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