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川

　　自从景然来了，空调、洗烘一体机、冰箱、微波炉……各种大小家电把这个只有三十多平方的小房子塞得满满当当，出入行走，极为不便。偏偏沈岚又不愿意搬，景然无奈之下只能把厨房的隔间给拆了，把不大的阳台包进房间里，才能勉强腾出点吃饭的地。

　　仗着景然与自己同住，沈岚索性让景然假扮哥哥，直接帮他向学校连请了两周的假，在家里疯狂补课、写论文。这两年全球疫情，国外的学校都开了网课，沈岚理所应当地窝家里，足不出户，天天都是网课、复习、期末考……法语、英语轮番上阵。实在不行时，还不忘抓景然过来充当现场翻译，总之就是忙得不可开交。加上沈东篱的定时投喂和景然的温馨提示，沈岚不再需要啃面包，也不会忘了吃饭。故日以继夜高强度的学习下，倒还比之前胖了几斤。

　　“岚岚，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沈东篱打开冰箱，取出食材，一面煎着鸡蛋和鸡胸肉，一面将西红柿切片、生菜洗净择清。他打算做两份三明治，让孩子们明天早上可以当早餐吃。

　　原本按景然的要求，他只需要让老李每天傍晚来一趟，将厨娘做好的菜带过来，然后再去学校接景自若放学回家。所以每天厨娘都会多做一些，这样次日中午，他们只要用微波炉一热就能解决午饭。

　　沈东篱本是可以不用来的，但他放心不下。

　　一个是妹妹的遗孤，一个是自己从小看大的少爷。

　　一个未成年，一个即将订婚。

　　偏偏这两个不同年龄、不同身份、相同性别的人却搞到了一起，住到了一块。

　　还有那个十年没见过的大外甥许巍岚，只留下个“岚”字给弟弟，自己却不见了踪影。

　　改了姓又改了名的小外甥，现在天天请假不回学校！一个孩子不读书整天的窝在家里能有什么出息？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真以为景然能养他一辈子？还是说他还在执着着当年的事无法释怀？

　　在外人眼里，许家向来只有一个孩子。外人只知道“许巍岚”而不知道还有个“许清川”。当初妹妹和妹夫打了那么多年的掩护，只想着两个孩子，至少能保住一个，给许家和沈家留个传承。只是如今看来，这剩下的一个不会也要走他们的老路吧？

　　所以他特意寻了个活少的日子，避开景然，找了个借口，早点过来，就是想问问沈岚有什么打算。

　　沈东篱一边思索着一边端着做好的三文治，放到桌面上。可等了片刻，却无人回应。

　　他一抬头，只见沈岚正托着腮定定地看着他，细细地打量着沈东篱的表情。见沈东篱望过来，他才淡淡地回着：“没什么打算，先拿毕业证呗，然后有一步走一步，走一步是一步。”

　　沈东篱顿了顿，斟酌下：“上次我和你说过，景家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而且景绅宁和我们沈家关系一直不错，你怎么还缠着然少爷不放？景绅宁他人还可以，但脾气不算太好，要是让他知道然少爷为了你而不愿订婚的话，只怕你们两个都不好过。”

　　“所以呢？您想我怎样？”沈岚淡淡的看着舅舅，眼眸里没有情感，没有温度，就像个精美的人偶在看着一件物品，平静得有些疏离。他平日眼里的温柔与活泼，以前只留给哥哥，现在则全给景然。

　　对于这种防备的眼神沈东篱早已习以为常。他叹了一口气，这小外甥从小就一直养于家中，不常接触外人，连去学校都没多少年，还是跳着读的。所以性子有些清冷，不爱与人亲近，就算改和自己姓，也是非必要不会来访。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与然少爷混到一块，两人住一块这么久都没把然少爷打出去，也算是件奇事。

　　“小岚呀，要么你过来和舅舅一起住，舅舅护着你，要么你就走得远远的。当年我们大家都只想一心护着你，所以无论如何，为了沈家你也得活着才行。”

　　“我知道你们护着我。所以从不让我出家门，不让我见人，有外人来了，我就得钻到柜子里。当然就算我那时小，不懂事、不知道，可我后来是知道的。”提到家人，沈岚不由地轻轻一笑，不再说话。

　　痛极无言，笑极不语。

　　从小，大家只知道锁王许浩有个天才儿子叫许巍岚。这个儿子样貌好、学习好、脾气好，更是继承了许浩的传家本领。据说这市面上，就没他开不了的锁，而且还会设计机关锁，业里的人都会叫他“小锁王”。

　　只是，从没有人会知道，许家还有一个养在家里的小儿子叫许清川。一个不亚于哥哥的天才，一个一样学得父母一身本领的小儿子。

　　他俩一个是高山上的轻风，一个是低谷里的清河。一个被名扬四海，一个默默无闻。

　　他不服。

　　别和他说什么他“水至清，尽美”，也别说什么“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他还小，他不懂。他只知道自己也想做那高山上的风，自由飞扬，而不是窝在地底，亲吻别人脚丫，带走他人污垢的水。

　　其实，“清川”真的是个包含期望的好名字。只是那时候的他什么都不明白，总以为是因为自己不够好，所以才不配见人。于是他没事就想和哥哥争一争。只是这争，没有恶意，就是不服气的争个强。不过还好爸妈都娇宠着他，哥哥也让着他。在家里，大家都顺他的意思，叫他“岚岚”，叫哥哥“巍巍”。

　　那个光芒四射的哥哥还说，他就是自己那千万年不变的高山，而自己则是那自由的风，玩累了，就回家。

　　爸妈忙，时常不在家，但哥哥在。只要哥哥在的地方，就是他永远的家，就像风总是会回到高山身边一样。

　　有哥哥，就有家！这个道理，他从小就懂。

　　所以就算没有朋友，没有游戏，没有爸妈的陪伴，但得到哥哥认可的臭屁傲娇小孩还是很开心。

　　外人不知道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他也不认识他们。

　　只要哥哥喜欢他就行。

　　他的世界里只要哥哥，也只有哥哥。

　　家里人时常说，他是他们最后的念想，是家族技艺的暗线传承。只要家里的人还有一个活着，就不需要他出头。可若是家里的人都出了事，那他就要躲得远远的，远离这个是非之地，隐姓埋名。因为以家人都无法抗拒的势力，又岂是自己一个人能对抗的？只有伏在暗外，等待机会，积攒力量，再将家里的技艺传下去。

　　这些他都知道。

　　在他十岁那年生日，他就知道了：他的隐藏不是出于羞耻，而是保护。

　　只是他以为这一天永远不会来，大家会一直好好地活下去。他没想到，原来幸福是这么的短暂，这一天来得这么早。

　　他不想躲开，也不想置身事外。

　　爸妈已经救不回来，他现在只想找回他的哥哥，他想要一个家。

　　凭什么要他屈服于这个“怀璧自罪”的世道？

　　他偏要用这个“璧”来讨个公道。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沈东篱看成着沈岚那是如孩童般的无邪微笑，他到底是怨是哀？还是已经尽数放下？自己竟一点都看不出。

　　从什么时候起，小外甥的心思这么重了？不过也对，这才像个沈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