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上）

当紫苏听闻今日在武德殿所发生的一切的时候，便脚步匆匆地赶来了大理寺。一进大理寺，紫苏便深深感受到了异样的气氛。往日她一来，三炮便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她面前，双叶也会蹦蹦跳跳地过来找她。而今日，他们都没有出现。连大理寺的下人也都神色哀戚，步履匆匆。紫苏来不及多想，便赶忙来到了李郅的房门前，刚要敲门，却发现门是开着的。紫苏轻轻推门而入，看到的是令她无比心痛的一幕。李郅面无表情地倚靠在床边，目光呆滞，满脸泪痕。双叶背对着她，肩膀一抽一抽，紫苏能听到她低低的呜咽声。就连一向嘻嘻哈哈的三炮，此时也沉默不语，那红红的眼眶证明了他内心的哀伤。紫苏径直走到李郅身边，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李郅，饶是当年父亲被害，母亲离世，李郅似乎也不曾这般颓废过。眼前的他，分明是一幅生无可恋的模样。“李郅，你告诉我，萨摩他真的……真的死了？”李郅却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紫苏的存在，依旧毫无反应。“回答我，今日在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紫苏，你别再问了，他心里难过……皇上赐死萨摩……还把他留在了宫里……我们连最后一面也不得见……”双叶抽泣着回答着紫苏，脑海中尽是萨摩曾经古灵精怪的样子。那么明快活泼，那么玲珑剔透的萨摩，怎么会死呢……“双叶，你先别哭，我觉得这里面有隐情，以皇上的性格，若是萨摩身死，他怎么又会留他的尸身在宫里呢？没有这样的道理啊！”“紫苏，你的意思是……”双叶擦擦眼泪，有些疑惑。“昨日我曾听父亲说，最近皇上吩咐太医院要找出一株上好的天山雪莲，而且要在最快的时间里制成丸药。天山雪莲，那可是萨摩的救命药啊。你们仔细想想，不觉得事有蹊跷吗？”听到天山雪莲这四个字，李郅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紫苏，你说什么？皇上……皇上他在找天山雪莲？”紫苏看着刚刚还如木头人一般的李郅突然冲到了自己身边，着实吓了一跳。“哎呦李郅啊，你想吓死我啊！我刚刚问你这么多问题，你都不理不睬，这会怎么倒反应如此之快啊？”“紫苏，抱歉。我刚刚……”“李郅，这也怨不得你。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只是伤心过度，有些糊涂罢了。你好好想想，若是萨摩真的死了，他怎么会不让你把他带回来？又怎么会还将他安置在偏殿？”“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可是皇上何苦要这样做？”“这个……我也不得而知。但我就是有种感觉，萨摩，他还没死。”“若真是如此，我愿付出一切换他回来。”本已心死如灰的李郅，终于又重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

一直默默在旁的三炮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忙走了过来。“对了，老大，刚刚你被送回来的时候，那个侍卫曾说皇上要你三日后进宫一趟，护送萨摩的灵柩回伽蓝……”“伽蓝？”紫苏倒真没想过这个，如此看来，自己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对的了。“李郅，你信我。萨摩，他一定还活着。虽然我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我知道，皇上还是打算放你们一马了。”“紫苏，我要进宫见皇上。”李郅说着就要向外面走，却被紫苏一把拦了下来。“李郅，你冷静点。皇上要你三日后进宫，自有他的道理。你且忍一忍，不要乱了方寸。”“你叫我怎么冷静？我只要一想到萨摩已去，心痛得就无法呼吸。萨摩不在了，我哪里还有什么方寸？”“小不忍则乱大谋。李郅，这个道理，你比我更清楚。你也比我更了解皇上，你此刻即便去了，他也不会让你见萨摩的。”“可是，我真的快坚持不下去了……等待是最熬人的……”李郅坦然紫苏说的都是对的，可是那不是别人，是他心尖上的萨摩，他怎么可能做到熟视无睹，安然等待呢？事关萨摩的生死，要他如何能泰然处之？紫苏叹了口气，诚然，谁遇到这种事情，怕是都无法淡然接受吧。毕竟谁都无法设身处地地理解李郅内心的煎熬。“李郅，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你一定要忍，就当是为了萨摩。你相信我，萨摩他一定还好好地活着。三天，很快就会过去的。”紫苏拍拍李郅的肩膀，目光真挚，让李郅顿时心安不少。“老大，若萨摩真的还在，那真是上天垂怜。我们陪着你，一起熬过这三天吧。”“老大，这几日你且安心休养。大理寺的事儿，交给我三炮，你便放心吧！”听着面前三人暖意浓浓的话语，李郅心中满溢着感动。“紫苏，三炮，双叶，谢谢你们。”“你与我们之间，何必言谢。再说，历经这么多风风雨雨，我们早已把萨摩当作了家人。他能活着，便再好不过了。”李郅心中动容，面上露出感激的笑容。“萨摩若知道你们如此爱他，他也定会舍不得死呢。”萨摩，你听到了吗？大家都在等着你回来呢。萨摩，你别怕，我会去接你回家。三日。七十二个时辰。除了三炮送来的卷宗必须要批阅，还有累极的时候打个瞌睡，李郅就一直坐在窗边，脑海中浮现的全是曾与萨摩一起经历的往事。机灵活跃的萨摩，聪明伶俐的萨摩，心思缜密的萨摩，漂亮可爱的萨摩。无论怎样的萨摩，都是他李郅的心头之爱。还有受伤之后脆弱不堪的萨摩，伤心落泪的萨摩，郁郁寡欢的萨摩。无论怎样的萨摩，都是他李郅心口的朱砂痣，注定要与他相伴一生一世。李郅暗暗起誓，若度过这一劫

他定不会再让萨摩受一点苦。萨摩，你现在还好吗？你还是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吗？不要怕，明日，我便会来寻你。李郅从未觉得三日的时光如此难熬，若是没有强大的内心支撑，李郅觉得自己可能早就崩溃了。“三炮，我进宫去了。大理寺的事情，劳烦你多费心。”“老大，这样说就见外了。记着，要把萨摩带回来。”李郅拍拍三炮的肩膀，郑重地点了点头。李郅走在这条熟悉的路上，心中却是百感交集。他既期待，又害怕。可他心中只有一个坚定的念头，无论萨摩是生是死，他一定要见到萨摩。这几日，他已被思念折磨得不成样子，生不如死。萨摩，我来了。李郅迈入这熟悉的武德殿，看向依旧高高在上，表情肃穆的李世民，迟疑片刻，还是毕恭毕敬地下跪了。“臣参见皇上！”李世民并没有马上叫他起身，反而走下金銮宝座，绕到了他的身边。“李承邺，你很守时啊。”“皇上吩咐下去的事，臣无不照办。即便有些事情非臣所愿，臣也都默默承受了。此事，自然也不例外。”李郅依旧是一幅清冷的模样，说话滴水不漏，让旁人找不到一丝瑕疵，明明是臣服于李世民的话，却令人听了总觉得有些叛逆之心。“看来你对萨摩多罗，还真是余情未了，难舍难分啊。”听闻李世民提起萨摩的名字，李郅的心仿佛停跳了一拍。“萨摩乃臣毕生所爱，他去了，臣此生再不会爱上别人。还请皇上准臣早些带萨摩上路，送他回伽蓝。”“难为你一片深情，若是萨摩多罗听到了，不知会作何感想。”听到李世民如此说，李郅的心跳顿时加速起来。“皇上，臣想再见萨摩一面，以诉哀思。”看着如此执着痛心的李郅，李世民心有不忍，决意不再为难这对有情人。“好。你随朕到偏殿来。”从正殿到偏殿不过区区几百步的距离，李郅却觉得这条路是如此漫长。萨摩，萨摩，我来了，你等我，一定要等我！行至偏殿门口，李世民突然停住了脚步，李郅一愣，顿时心下一沉。“承邺，你可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今日？李郅怎么也没想到李世民会这样问，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看来，除了朕，怕是没有人再记得他了。罢了，进去吧。”李郅虽心有疑惑，此时却也顾不得许多，在他心里，什么也没有萨摩的命来得重要。一进偏殿，李郅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萨摩。多日来蚀骨的思念让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了萨摩身边。萨摩依然一动不动，昏迷不醒。李郅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他甚至都在怀疑紫苏说的一切是否都是真的。李郅颤抖着将手探着萨摩的鼻息，当他感受到那微弱却很平稳

泪水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流了下来。“萨摩，太好了，你还活着……我就知道你不会舍得离开的……”李郅爱怜地抚摸着萨摩微卷的长发，萨摩虽然没有苏醒，但气色却是较之前要好了很多，不再苍白如纸，想必是那珍贵的天山雪莲起了作用。只是如今的萨摩瘦的可怜，下巴越发地尖了。想起从前萨摩那圆嘟嘟的小脸，李郅心疼不已。但不管怎样，活着就好，一切就还有希望。李郅轻轻吻了吻萨摩的额头，便转过身来，对着李世民跪了下来。“臣叩谢皇上对萨摩的不杀之恩！”这一次，他的跪拜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不管李世民出于什么目的，至少他没有杀了萨摩，还救了他。“起来吧。”李郅慢慢起身，看着李世民，用从未有过的柔和目光。而李世民看向他的眼神，也是充斥着少有的温情。“承邺，刚刚朕问你，今日是什么日子。现在朕告诉你，今日是承乾的忌日。”承乾？李承乾？大唐前太子李承乾？李郅忽然忆起三日前与李世民在大殿里争执的时候，李世民曾经说过的话。“大唐天下盛世，粉黛佳人无数，难道就没有你们所要的情之所钟吗？为何，为何都将这断袖之癖视为所谓的真爱呢？我李唐王室子孙为何都这般执迷不悟？”李郅记得当日自己还暗自思忖过，只不过当时事态紧急，没有多想。现在看来，那个人，便是李承乾了。“承乾兄长，竟已离开这么久了……”“是啊，他若还在，朕也不会每日如此劳心费力。他在，总还是能帮朕一把的。”“皇上……还是要多注意龙体，切勿太过操劳了。”李郅觉得，此时眼前的李世民，似乎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威严到令人生畏的君王，只是一个思念爱子的父亲。李郅一向对宫中之事不甚了解，尤其是东宫之事，更是与他毫无干系。关于当年李承乾的事情，他也只听过一些只言片语。他只知道，李承乾因为李世民杀了他最爱的人而与李世民反目成仇，父子情义已绝，终身不再相见。以致于曾经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大唐太子，在孤寂痛苦中黯然离世。“承邺，你与承乾真的很像。当年朕不顾他的哀求，杀了他爱的称心，导致他与朕反目，自此郁结于心，凄然离世。而你那日所做的一切，像极了当年的他。朕若杀了萨摩，你怕是也会恨死朕了吧。”李郅低下头去默不作声，李世民早已看透他的内心。“承乾死后，朕追悔莫及。他是朕最爱的儿子，是朕全部的寄托。可也是朕，毁了他的希望，也毁了自己的希望。”“皇上，莫非承乾兄长和称心……”李郅曾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说李承乾与身边的侍从称心关系匪浅

李郅曾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说李承乾与身边的侍从称心关系匪浅，却从未想过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竟是如此。“是，你猜的没错，他们就如同你和萨摩多罗，是一对恋人。只是当时的朕，一意孤行，强行拆散了他们，还当着承乾的面，杀了称心。从那之后，承乾就……”李世民没有再说下去，一直候在一旁的王德已是老泪纵横。看着神色悲戚的李世民，李郅突然明白了李世民为什么会放过他和萨摩。他痛失爱子，悔不当初。他不愿再看到悲剧重演，不愿这世上再多一对伤心人。“皇上……”李郅不知该说些什么，是感激皇上的成全，还是应该安慰这个伤心的父亲。又或者是感谢李承乾冥冥之中的相助。李世民稍稍缓了一缓，调整好了情绪，拿过手边一个盒子。“承邺，这盒子里装的是一株天山雪莲，是宫里及其名贵的药材。我之前已命人取下一部分制成丸药，那日在大殿上，萨摩多罗服下的，便是此药。”李郅再一次跪下，声音已经有些哽咽。“臣代萨摩谢过皇上救命之恩！只是，臣有一事不明，既然皇上救了萨摩，为何那日在大殿上要如此做？”“承邺，你休怪朕心狠。萨摩多罗乃伽蓝王子，他的身份迟早会害了他。那日朕假意赐他毒酒，不过是障眼法，昭告天下萨摩多罗已死，世间再无伽蓝王子。萨摩多罗，从此只是萨摩多罗而已。你和他，也好安心在一起。”“臣叩谢皇上成全！皇上的大恩大德，臣没齿不忘！”“好了，起来吧。你也不必谢朕，要谢你就去谢承乾吧。这株天山雪莲，是有一年朕过生辰之时，承乾献给朕的寿礼。自他走后，朕一直珍藏着这株雪莲，权当是留个念想。如今，用它来救萨摩多罗的命，也算是物尽其用。相信承乾若有在天之灵，也会赞同朕的做法。”“承乾兄长……”此时的李郅已经泣不成声，此番入宫，他已做好了破釜沉舟，鱼死网破的准备，怎料峰回路转，他的萨摩不仅还活着，而且还得到了救命的天山雪莲。这样的天降惊喜，怎能不令他喜极而泣。“只是他的沉疴旧疾，并非一朝一夕所能治愈。纵然天山雪莲是救命良药，但他能不能活下来，那也要看他的造化。”“臣会竭力全力保他健康无虞！”“既如此，你便带他回去吧。朕也乏了，你们去吧。”“臣遵旨！”李郅起身解下自己的披风，仔细地将萨摩裹好，把他牢牢抱在怀里。上天垂怜，李郅再一次感受到了萨摩的体温。还好，这个世界没有那么残酷，它终是留给了这对有情人一线希望。“萨摩，我们回家。”看着李郅抱着萨摩上了轿子，越走越远，李世民释然一笑。“皇上，要不要去歇一歇？”王德瞧着李世民面容有些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