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郅……”
听闻萨摩在呼唤自己的名字，李郅一时回不过神儿来。
他晃了晃神儿，才看到萨摩竟是笑着坐于窗前，一头微卷的长发在阳光的映射下
闪耀着令人心醉的光芒。
李郅有些恍惚，眼前的萨摩朱唇微启，肤若凝脂，丝毫没有一丝病态。
这样的萨摩让李郅不由得忆起了当年的那个西域少年，那个在凡舍里无忧无虑的
馋嘴少年郎。
“萨摩，你……”
萨摩一笑，眉眼弯弯的样子甚是好看。
“李郅，怎么，干嘛用这么异样的眼神儿看着我啊，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吧？”
“啊，不是，可是你的身体……好了？”
李郅虽是一心盼着萨摩能够快些好起来，也是一直抱着这个坚定的信念的，却还
是对萨摩奇迹般的恢复有些不敢置信，毕竟连御医都已经无能为力了。
“呵，那些御医的本事不过了了，我看还没有双叶的能耐大呢！你看我不是好好
的吗？”
萨摩跳下窗子，脚步轻便地向着李郅的方向走过来。
李郅见他神色如常，看着似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了。照理说，此时他应该是喜出望
外的。可不知怎的，这心里总是还有些毛毛的，似乎哪里还是有些不对劲儿。
“萨摩，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李郅向着萨摩伸出手，示意他向自己这边再走近些。
萨摩看着他，微微一笑，却没有继续挪动脚步，只是停留在了原地。
“这样的距离，足够你看清我了吧。”
“萨摩，你这是……何意？”
李郅不明白萨摩的用意，心中的不安却是越来越强烈。
萨摩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一直看着他，脉脉含情的目光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
看进心里。
“李郅，我要走了，我要回伽蓝了……”
萨摩的声音轻柔飘逸，却让李郅听了，心中有些不寒而栗。
“萨摩，不是说好我和你一起回去的吗？”
李郅的声音不禁有些颤抖。
萨摩仰起头，把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忍了回去，他吸了吸鼻子，再次看向李郅，
萨摩的目光写满了不舍。
“李少卿，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不，萨摩，不，我不相信你已经……”
李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而与此同时，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像是被定在了原地
一样，动弹不得。
“此生能与你相识，已是萨摩三生有幸。如今，我也该回家了……”
“不！萨摩！”
李郅无能为力，他伸出的双手努力向前，却还是距离萨摩有一尺的距离，他只能
眼睁睁看着萨摩的身形越来越浅。
“萨摩，别走……”
萨摩无比眷恋地望着他，似有千言万语，却终是没有再说一句话，直到他的身影
完全消失。似乎，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徒留李郅一人暗自神伤，哀叹他那再也无法寻回的爱恋。
“萨摩……”
“萨摩！萨摩！萨摩！”
李郅一下子惊醒了，发现自己额前已尽是汗水，脸上还有未干的泪水。
萨摩一直昏迷不醒，自己放心不下，一直守着他，刚刚实在支撑不住，就想着在
床边的椅子上歇一会儿神，没想到竟睡着了。
原来这只是自己打盹儿时的一场梦。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稳住神儿，平静一下有些紊乱的心绪。
再次睁开眼睛，他已是神色正常，丝毫看不出刚刚慌乱的样子。
他拿起盖在身上的衣服，觉得有些异样，自己不记得曾披上过衣服，是谁给自己
披上的呢？
李郅并没有多想，只是想起刚刚的梦魇，他还是心有余悸，他长舒一口气站起身
来，向着萨摩的床边走去。
可还没等他完全将这场梦魇与现实完全剥离开来，他惊慌失措地发现，萨摩竟然
不在床上！
李郅所有的理智刹那间分崩离析，他疯了一样地扑到床上，摸着被褥似乎还有些
余温，他顿时意识到，萨摩一定还在附近！
不对啊，萨摩如今这个样子，怎么可能自己离开？
他突然想起皇上的威逼，想起妙菡的利诱，他们都是不希望萨摩活在这个世界上
的。
想到这，恐惧瞬间占据了他身体里的所有细胞。
他不由得暗自埋怨自己，怎么就偏偏在这个当口儿打起了盹儿呢！
李郅来不及再想别的，便跑出了屋子。萨摩，萨摩，你在哪里？
李郅跑进院子，正准备叫上三炮一起去寻萨摩的时候，竟意外地发现萨摩就坐在
院中间的石凳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萨摩！”
李郅以最快的速度跑到萨摩身边，紧张地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个遍，觉着没有什么
问题才稍稍定下了心。
“萨摩，你醒了？怎么不叫醒我就出来了？外面这么冷，你穿得这样少，着凉了
怎么办？你知道给我披上衣服，就不知道给自己加件衣服吗？”
李郅依旧惊魂未定，看着萨摩只披了一件外衣就坐在这么冰冷的石凳上已经有一
会了，又心疼又有些生气，语气里不由得带上了些责备。
萨摩微微侧过头，眼中雾气腾腾，眼圈微微泛红。
“李郅，我只是怕我再不出来走一走，就没有机会再看这样的风景了……”
萨摩的声音及其微弱，却透着浓郁的哀伤。
“呵，我还说想要回伽蓝看看呢，看来此生，活着是回不去了……”
一阵微风拂过萨摩的面庞，吹起他依旧飘逸的长发，却带不走他满腹的心事。
看着萨摩憔悴的容颜和日渐消瘦的身形，李郅又想起刚刚在梦里的那个肤白胜雪，
明眸善睐的美少年，不由得黯然神伤，话语间不禁软了下来。
“萨摩，回去吧。你现在身子弱，不要想那么多，还是要先养好身体。不必担心
别的人和事，还有我呢。”
李郅解下自己的披风裹在萨摩身上，蹲下身子帮他理好了被风吹乱的额发。
“我知道你想回伽蓝，放心，我会带你一起回去。”
萨摩淡淡一笑，思绪仿佛回到了年幼的时光。
那个遥远的国度，那片广袤的土地，那些挚爱的亲人……
故乡，终是回不去的远方。萨摩知道，李郅一直瞒着他，不曾告诉自己真实的病情，为着也是让自己宽心。
可聪慧如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一次，自己是凶多吉少了。
萨摩从不曾哀戚自己逐渐消逝的生命，于他而言，在当年那场灭国的浩劫之后，
每活一天都是赚了。
更何况，自己已经看遍长安美景，品尽长安美食，还遇到了对自己一心一意的李
郅，夫复何求呢？
只是，萨摩心中有一点放不下。
他怕自己离开之后，李郅会万念俱灰，玉石俱焚，作出无可挽回的事情来。
因此，他必须要在自己还意识清醒的时候，让李郅不要再为了自己与皇上对抗，
更不要为了自己与孙尚书结下仇怨。
他要李郅，放弃自己。
“李郅，我今天的状态还不错，你带我出去逛一逛吧……”
“可是……”
“放心，我的身体我清楚，我们只去半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可李郅看着萨摩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原本润滑饱满的嘴唇也因着病情加重而变
得干裂无光，心里还是有些嘀咕。
“要不，我去叫双叶跟着咱们，也好有个照应。”
“可是，我不想别人打扰我们……”
萨摩满眼期待地看着李郅，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李郅怎么也狠不下心拒绝。
若只是半日，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吧。
算了，难得今日萨摩精神好了些，带他出去走走也好，散散心，也许对于他的身
体也是有好处的。
“好，但你得答应我，只去半日。”
“嗯！”萨摩站起身来，想去换件衣服，许是起身猛了些，竟一阵头晕，身子不由自主地
向后仰去，吓得李郅赶紧一把揽住了萨摩绵软无力的身体。
萨摩靠在李郅怀里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儿来，站稳了身子。
“你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李郅皱着眉头，刚刚看着萨摩差点摔倒，刚刚放下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
“没事啦，躺得太久头都晕了，再不出去活动活动，我就快不会走路啦！”
萨摩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努力克制着晕眩感给他带来的不适。
可李郅看着萨摩面色煞白，心中总是不太放心。
“萨摩，要不，等你好些了，我们再……”
“李郅，今天天气难得这么好，就带我出去吧……你也是知道我的性子的……再
这么下去我会憋坏的……”
萨摩见李郅犹豫不决，终于是拿出了杀手锏，他扯着李郅的袖子不停地摇着，大
有不依着他就不肯放手的架势。
最终李郅被他磨得没办法，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只得答应了他。
李郅知道萨摩现如今骑不得马，于是为他备了辆马车，怕他着凉，还帮他准备了
软垫和被子，亲自安置好他才驾车出发了。
李郅将车子停在长安郊外的一处树林边，他原想着是带萨摩在城里逛一逛，可转
念一想，城里人多拥挤，嘈杂不堪，对萨摩身体怕是不利，倒不如选择在郊外一
处安静的地方好好散散心。
“萨摩？”
听闻李郅的呼声，萨摩才意识到车停了下来，他揉揉眼睛，看看窗外的风景，心
中想着这地方景色好，视野也好，正和自己之意，看来李郅与自己还真是有心意
相通的地方。
萨摩笑着冲李郅一眨眼，李郅顿时心领神会，拉着萨摩的手扶着他下了马车。
“怎么样，这里人少，风景也不错，我陪你走一走便回去，可好？”李郅总归是更加担忧萨摩的身体，虽不想扫了萨摩的兴致，却还是忍不住开口提
醒。
“哎呀，知道啦！李少卿啊，我们既然都出来了，就要好好享受这良辰美景，你
说是不是？”
萨摩嘴上虽是这么说，可终究因为一直病着，没有什么力气，走路几乎都是在李
郅半抱着的情形下完成的。
“李郅，你带我爬上那座山，好不好？”
李郅顺着萨摩手指的方向一看，虽是一座不高的小山，可对于萨摩来说，却是不
可能完成的任务。
“萨摩，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别爬山了吧……”
“登高望远才能一览美景啊，李郅，我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
每每面对萨摩有些无理的要求，李郅总有千种万种的理由可以反驳，可是不知道
为什么，每次对上萨摩如水般清澈的眼眸，话到嘴边却就是说不出口。
这次，李郅依旧败给了萨摩。
他背对萨摩蹲下身子，默默说了一句：“上来，我背你。”
萨摩一怔，但想想自己的身子，要真这么走非得累到吐血，因此也就没有推辞，
直接趴在了李郅背上。
“李郅，你对我真好。”
萨摩搂着李郅的脖子，轻轻将头靠在他肩上，鼻息间尽是他熟悉的味道，让他感
觉到莫名的安心。
“你才知道我对你好啊……”
李郅一边走着，一边将萨摩的身体向上托了托，让他待得舒服一些。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的。”
萨摩的声音悠远轻柔，让李郅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当然会一直这样下去。以后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累了，我就背着你。”和煦的阳光照得萨摩睁不开眼，而李郅的声音又极富磁性，让萨摩的心绪渐渐安
静下来，此刻，他闭着眼睛，已然有些昏昏欲睡了。
“李郅……能遇见你……真好……”
“萨摩，遇见你才是我最幸运的事。”
萨摩唇角微扬，不禁搂紧了李郅的脖子，莫名地有些伤感。
真的很想和他一生一世，可奈何上天不肯眷顾，自己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想想这样好的他，这样温暖的阳光，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萨摩心中一痛，突然开始有些怨恨命运的不公。
“李郅，我好想活下去……”
“萨摩，你一定能活下去……”
“嗯，我们都得好好活着……”
李郅，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着。
这是萨摩昏睡过去之前脑海中闪过的最后的念头。
当萨摩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李郅怀里，身上还盖着他的外衣。
“醒了？”
萨摩迷迷糊糊地从李郅怀里起来，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嗯……这是哪儿啊……”
“这是山顶啊，你不是要看风景吗。我看你睡得香，就没叫醒你。你都睡了好久
了，再不醒太阳可就落山了。”
李郅说着就拉着萨摩站起身来，“走，我们去那边看看。”
夕阳的余晖洒在二人身上，萨摩觉得浑身都暖暖的。
萨摩望着不远处轮廓依稀可见的长安城，回忆不停在脑海里浮现。凡舍，四娘，还有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似乎都已是前尘往事了。
曾经与李郅一起联手破案的时光，那些相处中的点点滴滴，在萨摩的记忆中，似
乎也都已远去。
还有伽蓝，自己心心念念的故乡……
“萨摩，在想什么呢？”
李郅见萨摩一直默默不语，目光空洞，心中有种莫名的担忧。
“李郅，你看，长安的夕阳多美，怎么以前我都没有注意到呢？”
“真想一直都这样下去，可惜，夕阳终究会落，黑夜终究会来……”
萨摩喃喃自语着，那落寞的神情让李郅看了一阵阵心疼。
“萨摩，别想太多。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你……”
“李郅，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萨摩打断了李郅的话，目光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萨摩，你说。”
“回去之后，你去见皇上，然后，跟孙尚书的女儿……成亲……”
还未等李郅反应过来，萨摩已经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拼劲全力跑到了悬崖边。
“李郅，你应不应我！”
“萨摩，危险！快回来！”
李郅见萨摩因为用力过猛而身形颤抖，距离悬崖又只有咫尺之距，紧张地心都提
到了嗓子眼。
“萨摩，萨摩，你听话，先过来……”
“李郅，我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可是你还有未来，不能再为了我忤逆皇上，
得罪同僚！反正我已是将死之人，你若不应了我，我今日便跳下去！”
李郅的心都要碎了，可他知道现在不能让萨摩的情绪激动，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劝
说。“萨摩！你别犯傻！你别听大夫的夸大其词，你会好起来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听话，先回来！”
萨摩哽咽着摇摇头，双拳紧握，指尖微微泛白。
“你别骗我了，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李郅，你若是真的心中有我，那就让
我……走得安心一些……”
“萨摩，萨摩，你听我说，你的病并非无药可治，我已经派人去寻……”
“天山雪莲，对吧。可是，这种仙草极为罕见。整个长安城怕是也没有几株
吧……没用的……我等不到了……”
“萨摩，你……你怎么知道……”
李郅震惊不已，他一直苦心隐瞒的一切，原来萨摩已然心知肚明。
萨摩一笑，语气淡然。
“你忘了，关于医术，我也是略知一二的啊。还有啊，李郅，你从来都是把心事
写在脸上，你从来都骗不了我……”
“萨摩……”
李郅心痛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郅，我只求你，等我死了，你们再成亲吧……”
“我不想看着你……和别人在一起……”
萨摩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心中也堵得难受，刚刚发生的一切让他心力交瘁，眼
中李郅的身影渐渐模糊起来。
萨摩突觉心中一阵绞痛，脚步不由得向后一退，却不想竟一下子踩了空，整个人
坠落了下去。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李郅来不及惊呼，便飞身过去抱住萨摩的身子，两个人一
起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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