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思辙跪在堂前，一张张供词诉状落于桌前，没有什么买卖是抱月楼不接的，强抢民女逼良为娼，多买瑞丽小儿培作雏妓娈童，那两个失踪的女子也从瘦湖里捞了出来，都是被打死的。
那石清儿手下的妈妈们下手太过狠辣，失手打死两个，范思辙得知此事后也很后悔急着抽手离去，但人人都告诉他，是那两个女子命不好，花楼女子不长命这也常见，加之这利益越滚越大，钱腐蚀了人性，什么良心愧疚也抛于脑后。
他一直想做一件大事，不靠哥哥姐姐做一件大事，杂志社是大姐姐敲定的，澹泊书局是哥哥帮开的，那些妙法好点子都不是他的。
哥哥去了北齐后又下江南，大姐姐在北齐，二姐姐后来也去了北齐，他可以放开拳脚自己打拼事业。
食色性也，青楼从来都是暴利，他依旧是小心翼翼的摸索着，靠着自己的经商头脑，三个月他就做出了别人三年都做不出来的成绩，抱月楼红了，他也飘了，他享受堂兄弟们的吹捧赞美。两月前三皇子加盟后，抱月楼更是如日中天，渐渐他发现，没有人能阻拦他，从前敢在他面前耍威风的官员，现在也一个个如小鸡子一般，话都不敢跟他大声说。老板得势尚且厚颜无耻，底下小喽啰们则更加嚣张，仿佛京都也可以踩在脚下，不服管教？打！名妓红倌？抢！抢生意？砸！
罪是罄竹难书，唯一要紧的账本，却没搜出来。
你不由得怒火烧心，抬脚踹范思辙“不光心黑还蠢得无可救药！”
二夫人闻讯赶来，一进门就看到了这一幕，刚想开口，你便将有一书厚的诉状递上。
柳氏只粗看了几眼，便觉这有些字扎的很，这都是她儿子做的？她娘家也没少掺和。
老爷和范闲正得用，若是想压也定是能压住，但也会因此拖累官声，范闲是家族未来的顶梁柱，范闲好，范思辙的未来才会更好，可这如今算怎么一回事？
“那账本呢？”
“二皇子手里。”
柳如玉心凉了半截，若是以前自然无事，现在这对兄妹疏远了二皇子，与众皇子间维持在微妙的平衡关系中。若要用这事捏住范家，只怕要难以脱身了，这事要累及家门。
“那…怎么办……”
“二娘，母惯子，如杀子；今日这番祸事，大家都有责任，今日不可再心软了。”
说到底你和范闲都是很双标的人，对自己严苛，对外人也严格，唯独对亲人则可以将底线放了又放，你很喜欢思辙的纯率天真，两世的身世飘零，也你很羡慕这个弟弟，他一出生就就享有父母的疼爱，除了在探寻天性的路上不得意，一直是要有什么都有什么，你也希望他能这样的快乐过完这一生。
“什么意思？”柳如玉撤了几步挡在范思辙面前。
“请家法来！”
那是什么？是一根上面缠着粗麻棘的粗棍子，一棍子下去皮开肉绽。第一个用上的人，至今在郊外庄子上躺着，那是父亲从前亲随，仗着父亲的势，搜刮弄权，弄得户部是乌烟瘴气。
“不，这该由老爷管！”
“二娘！若是父亲要管，他早出现了。”你知道就算句句是金玉良言，姨娘此时也听不进去。
见你半分不肯退让，她这当家的主母在这个院里一点威仪也没有，她揪住胸口衣襟不住摇头“我去找老爷。”
你每近一步，那棍子离范思辙越近一分，极度恐惧下，滕梓荆也没给按住“你不能这样，这不能这样。开间妓院怎么了？京都子弟谁家没个污遭事。你参了二皇子，和他不对路了，我被牵了进去，你叫他捏住短处，你不痛快，你打他去啊，皇宫里的老三你不也送回去了吗！为什么偏打我一个！”
啪的一记耳光，你想都没想就动手了，不知用了多大力，范思辙的左脸瞬间肿起“做错了事，还不服管教。范思辙我今天告诉你，行得正立得端，谁拿我短处我都不怕！你满心满眼扎到钱眼里，变得见利忘义，比豺狼还要贪得无厌。两条花一般的人命，抱月楼每一分钱都沾着血！”
话音落，你夺过家法执棍而起，瞬时范思辙裤腿间鲜血横流。
火辣辣的疼痛感却激得他反骨更重“你又不是我亲姐，你凭什么管我！”
啪嗒，是沉重的棍棒落地声，任是刚听到范思辙鬼哭狼嚎叫声又折回来柳如玉也被这话给惊着了，立即跑上去捂住儿子的嘴。
舐犊情深，你也不想做着不讨好的坏人，你是真把范家人当做了亲人，但越是亲近的人，口不择言起来，越知道怎么往人心窝肺管里扎刀子“好，你没错，是我错了，我就不该管你！不该对你有指望！”
你跑了出去，本不想哭的，坐了一会风擦干了眼泪，还是得站起来。
“犀筠，把这些供词都交给父亲，范思辙交由父亲。外院那些捆着的，给我先把胳膊卸了再打二十板。”那些小崽子的手不知摧残了多少人，你不想把事做绝，不然就不是脱臼了，而是脱骨。
“小姐...他们是国公府的啊。”
“难道还要挑时辰打不成？小恶不惩大恶必生，他们从前便缺了这份惩治，给我打！”
范府家宅阔大，也架不住这群小崽子号丧似的哭喊“把嘴都堵上。”
“滕梓荆呢？”
“在呢。”
“把高达叫上，再去一趟抱月楼。”
“干什么去？”
“拆楼！”
再次站在这楼前，全然是令一副心情，这楼是美的，临街而立，主楼雕甍绣槛处处透着典雅秀丽，楼后沿着瘦湖又建了许多小院落，白灰的院墙颇有江南水乡的味道。
但明显这工程量也够大，拆完主楼已废了大半时间，你是等不及了。
“去请京都府尹还有叶大人。”
楼抄干净了，楼内的女子，高达挠了挠头，总不能也抄了吧，他捧着一盒子的身契，依旧不明白小姐要做什么。
先是楼被封了，没过几天就冲进来一群官兵把楼给抄了，今日又被盘问了大半天，现在是又冷又饿又困，年纪小的姑娘们已经开始哭了，郡主这架势是要替自家弟弟毁罪证，哪会给自己留活路，她们这些人的命从来都是最不值的。
京都府尹在睡梦中被人强拉了起来，偏生面前这人他又得罪不得，生生将起床气咽了回去，郡主将抱月楼的地契拍在府尹面前。
“我要把这楼给烧了。”
府尹看了看旁边站着的叶灵儿，心里已经骂了千百道了，潜火队都找来了，姑奶奶您高兴烧就烧呗，谁让皇帝是您亲爹，那能怎么办，点头呗。
“还有一件事，要请府尹大人做个见证也帮个忙，抱月楼里边的姑娘我要放归良籍。”
“郡主是要赎哪个？”
“每一个，银子从我账上出，赎买人写我的名字，望大人今晚回去后早日替她们消了贱籍，发还户籍。”
卖身契，一般是一式两份，一份上交当地府衙，一份在主人家手里，奴仆们就算偷到主人家那份卖身契也没用，府衙那份也是一辈子跟着的。不过开楼的是范家自己人，银子是左口袋进右口袋罢了。
语毕，高达已知晓小姐意图“都排好队，叫一个来一个，来领自己的身契。”
楼泼了油，为防火势过大还沿途刷了封火泥，水车云梯都搬来了，只待一声令下。
抱月楼在籍女子共九十五人，除开言冰云下午斩的恶贯满盈那两个，再刨去六个黑心管事，一共放归八十七人。
“点火！”
顷刻，一束尖锐的火苗直冲天际，那股浓烟与京都的黑夜融为一体，可你仍然能看见这股烟是如此不甘不愿扭曲着叫嚣着，像一条黑色的龙盘旋在京都上空，久不消散。
有人将身契撕得的粉粹，大部分人将它扔进火里，付火烧尽，此后便是自由身。
你和范闲从未如此极端，你们看不惯也习惯的不了的事有很多，不喜欢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王朝，你相信牛栏街刺杀如果你不在，滕梓荆命丧当场，哥哥也会为了这一条人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为别的，就为公平二字。
人世难居，你突然想起有位文学家曾写过:发挥才智，则锋芒毕露；凭借感情，则流于世俗；坚持己见，则多方掣肘。总之，人世难居。
天下不平之事何其多，大多数时候你和范闲选择做一个旁观者，你们也属权贵之流，作为既得利益者你少有发声。你知道否定了抱月楼，就代表否定了抱月楼所代表的一切，这条路娘走过，但她死了。
可看着这熊熊的大火，小姑娘们喜极而泣的泪水，你觉得值得，死了也值“有情郎的，到犀筠那报名字，嫁妆我出。没着落的，到腾大那报到，精通词曲识字的可入我银台司，绣工好的可入我兄长的内库做事。”
“可我只会唱小曲...”
“我也是，我只会弹琵琶。”
你抬手打断她们“无妨，这里烧了后会重建，不做青楼，改成书院，不识字的都给我读书，学管家，学织布，学经营之道，学酿酒。日后能成家的，我出嫁妆，成不了家的，有一技之长的，本姑娘也会给你们找一份差事，自己挣钱自己吃。”
李云睿站在云台上痴痴的看着这轮火，烧得好烧得旺，那份炙热仿佛近在咫尺将高处的苦寒逼退。
“你不是皇帝的女儿，你是叶轻眉的女儿。”她长舒了一口气，今夜真是畅快。
她在人心里放了一把火，有的人觉得那是份沉重的希望，有人认为那是妖异，有人躲进小楼藏起不安，有人放下花锄喜极而泣，有人反复摩梭着扶手暗隐复仇之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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