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 12

雅室，松风水月，蓝启仁听完大侄儿的讲述的事情经过，捋了捋胡须，沉吟之后，交代道，“那温氏弟子，多注意一二，只怕来者不善。”

被山门弟子拒之门外，那温家第二子竟然直接动手伤人，因着弟子闪避间，温氏的攻击落在阵上，看到攻击落空和阵法显现，那温晁竟直接让门下弟子向阵法攻击，意图破阵，简直放肆！

且，那温氏，已有百年没有弟子来蓝氏听学，如今送人来蓝氏，只怕有所图谋。

想到这些年，温氏逐渐势大，温氏弟子行事愈加张狂无度，如此下去，只怕是祸非福。

蓝涣应下叔父的话，提起一事，“忘机和昀和，可需先行定亲礼？”

蓝启仁看了眼，眼底藏着隐忧的大侄儿，心下一叹，他知，因着比忘机年长两岁，再加上生身父母不在身边，他的教导也颇为严苛，曦臣自懂事起，便把忘机看得极重，更何况忘机那被他教导的淡泊清冷的性子，如今，有了心意相许之人，曦臣自是希望弟弟能得到圆满。

特别是，如今温氏露出狰狞的爪牙，只怕仙门百家，会迎来一场变故。

变故一生，届时一切皆有可能，不如趁乱未起之时，先定下来。

蓝启仁自然也是希望侄儿好好的，便点头应下，“可，先定在听学之后，吉日吉时算过之后再说。”

离开雅室，蓝涣先去了静室，果然，在静室，除了忘机在，昀和也在，他到的时候，从大开的门，蓝涣看到，忘机正在抚琴，而一向恣意洒脱的昀和，则脸上带烦闷地靠在窗前，望着窗外出神，再加上琴曲，曲意安抚，蓝涣便知，这其中必定有什么事。

待一曲结束，蓝涣敲了敲门。

“兄长”

“曦臣兄长”

蓝涣自知，他的到来必是打断了什么，不过，还是进了静室，三人在厅堂里坐下，没有卖官司，蓝涣直接告知他们来意，告知二人定亲礼一事。

听到他的话，两人态度不一，忘机自是愿意遵礼，且与心悦之人的定亲之礼，自然心下悦然。

而，昀和——

“定亲？”昀和重复了一遍，然后恍悟，“我倒是忘了，凡俗成婚，需三书六礼。”

在蓝湛带着紧张的目光下，昀和轻轻一笑，“定亲，我自是愿意的，只是，我无父无母，一切都要靠蓝氏操持了。”

心细如发的蓝涣，掩下若有所悟的眼神，既然让人不快，那便不必再提，面上依旧是往昔的温雅和煦，“昀和不必担忧，这是应有之义，”他希冀忘机一切安好，昀和是忘机心悦之人，他自是会照顾一二，只盼两人顺遂成婚。

带着这样的期冀，蓝涣便离开了静室，只是，在静室的不远处，便遇到了聂氏副使，孟瑶，拜礼时被昀和仗义执言的男子，干净俊秀的男子，拜师献礼时，在怀桑怯场之后，反应机敏，言语伶俐，挽回了聂氏的颜面，对于这样的人，蓝涣是欣赏的。

“蓝宗主，”有意前来的孟瑶，恭谨执礼。

蓝涣扶起对方，“孟公子不必多礼，涣曾多次听聂兄讲到手下有一得力副将，如今一见，果然不凡。”

“蓝宗主缪赞，”似是有些为难，也似是羞于被称赞，男子唇角微抿，露出脸颊的酒窝，显得分外乖巧灵绝，让人不免对他印象更好上一分，微微踌躇后，孟瑶还是带着为难请求道，“献礼结束，瑶自该归去，只是，兰室之时，李姑娘仗义执言，瑶甚是感激，想致谢一二，不知李姑娘如今可方便？”

孟瑶自知身世不堪，出身青楼之地，兰陵认亲一事，天下皆知，便是他投身屠夫出声的清河聂氏，得到的冷待和嘲讽也并不少，能坐到副使一位，得到聂宗主的看重，无人知他付出了多少艰辛，又咽下多少血泪。

拜师献礼之时，被奚落，孟瑶以为又要独咽心酸，但是——

‘……只能拿世家子的出身来保持优越感……’

‘……他比你们优秀百倍……’

女子看着他的眼神十分干净平和，没有半丝他经常在人眼中看到的鄙夷，怜悯，可惜。

那一瞬间，孟瑶心下一酸，他甚至感谢那位抢了他的功劳，指使他送聂二公子来听学的聂氏旁系血脉副使。

他孟瑶，自认智谋不输他人，因着出身，他遇到的不平何其多，他不忿那些因着血脉出身踩着他上位的人，因着出身，他受到的讥笑何其多，他不怨母亲给了他这样的出身，他只恨致母亲境遇尴尬，又让人一脚把他踹下金鳞台的生父，恨他的薄情风流，恨他的凉薄无情。

孟瑶心里的血泪和怨恨，酿成的苦酒，一日一**着他往上爬，利用任何可以利用的，这就是他孟瑶。

然，今日，遇到从未遇到，但他深切渴望过的平和认可，孟瑶只想感谢她。

更何况，在与他并不相识，且在与和他留着一半同样血脉的金子轩熟稔的情况下，直接鄙夷金光善的不堪，奚落金子轩的高傲。

看到这些，孟瑶心里是畅快的。

抱着这些心情，孟瑶从二公子那里知道了些隐秘，之后便一路问询，来到静室之外，想要靠近，却又听到琴声，青楼这种地方，琴棋书画都是可以当噱头的东西，孟瑶过目不忘，便不是有意，对于这些东西也是有所学的，琴乐之道，他甚为熟悉，琴音里的情意和抚慰之意，他一听便知，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是孟瑶知道，这个时候，他不能去打扰。

可，他稍后便要离开云深不知处回清河不净世，他是真的想感谢，便是他足智多谋，面对这种情况，也只能等，在竹林外踌躇。

直到他看见了蓝宗主从静室出来，便忍不住上前。

所幸，他的恳求和希冀有了回应。

看着从竹林小径走来的白衣女子，孟瑶理了理衣衫，在女子到来时，深深俯下一礼，“孟瑶多谢李姑娘今日仗义执言，姑娘大恩，必铭记于心，日后若需要瑶的地方，请不要客气，”说到这里，孟瑶心下苦涩，他自知自己再怎么修行也比不上仙门世家之人，眼前之人，没有今日之事前，他也知，她在他金鳞台认亲前的两年前便已成名，盛名天下知，便是刚直如聂宗主也对其十分赞誉，可知对方与他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他的感谢报恩，苍白如此。

执礼的孟瑶没看到昀和眼底的一丝复杂，不过，顺心而为，自在逍遥是刻在她灵魂里箴言，洒脱恣意惯了，那些不算烦恼的烦忧，早被忘机琴音里的抚慰差不多散去，如今看到孟瑶真挚道谢，最后一丝困扰彻底散去，眉眼中的舒朗展露出来，玉扇扶起来人，在对方抬头时，轻轻一笑，“孟公子别客气，我不过顺心而为——”

一句话还没说完，昀和便眼底一凝，孟瑶被她用玉扇接触的地方，那纤细的手腕和手，迅速染上苍白，不过几息之间，就开始染上蓝紫色，变得红肿，这熟悉的伤情，让昀和一愣，然后迅速出手。

一只手隔着衣袖握在孟瑶的腕间，把脉并渡灵气过去，另一只手指下如风，迅速封住他手臂往上的经脉，避免寒伤蔓延，所幸她反应得足够快，寒意还没有蔓延开来，被冻伤的地方的寒意已经被她用灵气逼出，只是他手上的这些冻伤需要慢慢治疗。

做完这些，看着孟瑶手上和手腕的蓝紫红肿，根据她把脉探知到的，想必他衣袖下，小臂上也是如此，昀和脸上难掩懊恼，“抱歉，我忘记了山河扇对人有妨害。”

山河扇虽然不是武器，但是对于普通人以及灵力低微之人，单是它的扇骨，万年寒玉髓自带的寒意便能冻伤人，她这近半年的时间都和忘机待在一起，忘机已经适应了山河扇的寒意，用折扇抵住孟瑶的动作，是她近来一直用折扇和忘机这般往来，习惯之下，她都忘记了其他人受不了这寒意。

忍着手上和小臂的发痒刺痛，孟瑶微微摇头，比起刚才仿佛都要把灵魂冻住的寒意，如今寒意已经被女子用温和的灵力驱逐，甚至温和的灵力游走过周身后，他因着幼时修炼不得其法伤到的经脉也在灵力的蕴养之后，散去一分隐痛，心情不算坏地宽慰道，“李姑娘灵器绝佳，也让瑶涨了几分见识，这些冻伤不算什么。”

把山河扇收回袖间，想到什么，昀和眼底一亮，从储物戒中拿出之前炼的丹药，递了过去，“这是我之前炼的丹药，清阳丹，我刚才把脉之时，发现你经脉有暗伤，清阳丹疗伤治病，蕴养经脉，温补不足，功效不错，送予你，每月一枚，连续三月，你身上的暗伤便会全好，算是我的赔礼。”

孟瑶看着眼前之人，不过素手一翻，一个白玉瓶凭空出现在她掌心，莹润的白玉一看便知玉质绝佳，丹药之流，更是仙门百家顶尖的资源，更遑论她所说的功效，这瓶丹药，价值不言而喻，这等诱惑，若是平时，孟瑶绝不会拒绝，但是，他只是想不含其他的利益，单纯地感谢眼前之人，所以，孟瑶向后退了一步，拒绝道，“姑娘的心意，瑶心领了，这冻伤几日便会好，不值当用这珍贵的丹药，姑娘不必介怀冻伤一事——”

然而，不等他说完，玉瓶就被扔了过来，为了避免玉瓶摔到地上，孟瑶只得慌忙接住，等他确认玉瓶无恙，就看到昀和已手持折扇退到几步之外，折扇把玩在指间，端是恣意潇洒，女子嘴角噙着笑，“我可不耐烦推辞，送你就是送你了，不然我就当你介怀伤你一事，我可就再寻补偿之法了。”

孟瑶不是行事拖泥带水之人，看出昀和是真心为之，心底顿暖，无论是因为什么，这份适合他的丹药，他很感激，再次附身执礼，“多谢，”再多的言语也无用，如今他的经脉有救了，他不信站在同样的基础上，他孟瑶会不如他人，他必会登上高位，报答眼前之人。

看到孟瑶收下丹药道谢，昀和笑着开口，“这回，我就不用折扇了，孟公子不必客气，我先回了，祝孟公子早日修行有成，”说完，昀和便对站起身的孟瑶，潇洒地挥了挥手，回了静室。

看着女子洒脱踏步而去的背影，孟瑶本就一贯带着笑意的眉眼，笑意更深，这般恣意不羁，不愧是灵境仙子，也不亏是李昀和李姑娘，他孟瑶，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