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 10

出了雅室，因着申时已至，蓝涣、蓝湛和昀和三人便先去膳堂。

不过，去往膳堂的路上，蓝涣心下微疑，明明忘机和昀和……

把失礼的推测掩下，蓝涣看着虽和往日一样不苟言笑，但时不时看向昀和，眼底闪过一丝烦闷的忘机，还有对忘机情绪有所察觉，但疑惑不解的昀和。

不曾经历过男女之情的蓝涣，心下迷惑，这是怎么了？

三人皆心有所忧地解决夕食，蓝湛先送昀和回凇室，昀和初到云深不知处，被安排到了客居的精舍，后来，忘机与她定情，继续住在客舍不合适，便由着忘机安排其住进了凇室，凇室比忘机的静室更在幽深处，蓝涣本有些担忧昀和住的不习惯，但后来看她怡然自乐，便知忘机的安排没错。

忘机和昀和两人之间的感情一事，蓝涣从不横加插手，因为他相信自己弟弟的品行，了解弟弟的性情，两人之间虽是昀和先主动，但从最初之时，忘机看似抵触，却实则非然，如果要真的拒绝，以忘机冷清淡泊性情下的果断坚决，必是对其视而不见，漠然置之，但，一次次的羞恼而去，无不昭示着忘机心下的波动。

再后来生辰定情，蓝涣知道此事，还是因着忘机送出的定情之物，是母亲留给他们兄弟二人的遗物，那分外眼熟的白玉簪，是母亲为数不多带入云深不知处的东西，蓝涣至今还记得一月一次探望时，母亲头戴此簪的样子，每月送他和忘机去探望母亲的叔父也记得。

对于母亲，蓝涣是濡慕的，母亲与蓝氏的恩怨，与父亲的感情，他不能言说，他不知常年闭关的父亲，心底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但是，叔父对于母亲的态度十分复杂，既怨恨因着母亲之故，父亲乱了蓝氏礼法，清誉尽毁，清苦一生，又感谢母亲生下他和忘机，母亲去世后，父亲闭了死关，叔父一手带大他和忘机，撑起蓝氏，慢慢成了世人眼中迂腐固执的蓝老先生。

如今，又有谁还记得，叔父也不过刚刚不惑之年，他也曾是蓝氏双君之一，父亲既是青衡君，叔父少年时又是何等风华。

而，叔父却一步步从意气风华的少年活成了蓝氏德高望重的蓝老先生。

蓝涣亲眼见到，叔父再次见到母亲的白玉簪时，打碎茶盏的失态，蓝涣也知道，在忘机和昀和离开雅室后，叔父去了父亲闭关之所，在外静站至亥时，叔父失了雅正黯然离开的背影，一直印在蓝涣脑海中。

这一切的失序，都源于情爱一词。

叔父曾恐他与忘机，在情爱一词上如父亲一般，尝尽苦果，清苦一生，对他二人严苛教导，泽芜，忘机，是叔父对他和弟弟的期望，蓝氏双壁也是蓝氏双君的延续。

昀和的出现，是他们也没预料到的意外，昀和和忘机的定情，或许会是他所期许的幸运，也或许会是另一场失序的序幕。

这种心忧之下，忘机和昀和夕食时的不对劲，蓝涣又如何会不关心。

心下隐忧的蓝涣并没有回寒室，而是先去了忘机的静室，站在静室门口等忘机从凇室回来，忘机今夜轮值巡视，巡视之前还需回一趟静室。

虽然云深不知处布了以灵脉为基的宗门大阵，灵脉不绝，大阵不破，但蓝氏并没有高枕无忧，宗门内的巡视安排从没有停止过，只不过与之前微薄的结界相比，如今宗门大阵下，蓝氏内的巡视侧重有所不同罢了，要做的事情自然也不同，故而巡视需要带的东西也不同，忘机外出时，巡视用的东西送来了静室，所以，巡视之前，忘机必会回一趟静室。

在等待的过程中，一直未归的忘机让蓝涣不免心忧更甚，他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但忘机少有的烦闷，昀和又对忘机这一变化失了往日的机敏，蓝涣恐一贯清冷淡漠的忘机，又是初尝情爱，只怕会……

一直等到戌时末，蓝涣的心情几经变化，就在他准备去凇室一趟时，忘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竹林间的小径上。

只是——

虽然夜色已沉，但，修行之人五官敏锐，一向保持着温煦和雅，款款温柔的蓝涣，面上微僵，视线扫过比之之前更加红润的嘴唇，还有忘机身上虽然整理得和往日一般无二，但细微之处，还是可以看出来曾经的凌乱。

无言的尴尬，在春日的夜色下，在兄弟二人之间荡开。

静默片刻，蓝涣先别开头，失了雅正，以手扶额，深吸一口气，语气复杂，“你二人打算什么时候成婚？”

因着撞见兄长，刚刚在凇室与昀和练习得已经渐入佳境，蓝湛自知身上有些不妥，在夜色下，耳间异常红热。

听到兄长的话，蓝湛心下松了一口气，张了张口，忍着说话时舌尖的微痛，执礼作揖，“今岁季冬，岁岁喜欢下雪天，届时还需麻烦叔父和兄长操持此事”

弟弟声音有异，蓝涣自然察觉到了，先撇开婚约已定和‘岁岁’一名的事情，关心道，“你的声音？”

被兄长点出声音的异样，蓝湛耳间的红热瞬间蔓延到脸上，执礼未起，本就因着练习被咬伤舌尖，说话带上一分模糊，低着头，又在羞窘的情绪下，不得不回答兄长的关心，声音略低，“……舌头被咬到了。”

纵然声音低切，但蓝涣还是听清楚了，但是听清楚的他恨不得没有听清楚过，捂着额头，蓝涣温和的声音带着一丝飘忽，“婚事一事，我会禀告叔父，忘机先去忙吧。”

没有再问，为什么多了‘岁岁’这样亲昵的称呼，不外乎亲昵之时得来的小名，如今这般情形，蓝涣也是难问出口，强撑着镇定雅正，神情微恍地往寒室而归。

直到躺在床上，蓝涣才完全回神，不过也幸好蓝氏亥时习的习惯已经深入骨髓，便是心神不定之中，躺在床上的蓝涣洗漱衣着也符合作息礼制。

只是……

便是亥时一到，闭上眼睛，过了许久，身体也没有如以往按时入睡，脑海里，站在静室前的百般思虑飞速飘过，夜色下忘机那一身藏不住的不妥，交替出现，一时间，蓝涣心中五味杂陈。

许久之后，一声长叹在清寂的室内散开，整理好又是欣慰又是失落，还有些许的伤感的复杂情绪，蓝涣压下心里的波动，准备入睡，睡前心下不忘提醒自己，明日起身后，和叔父商讨忘机和昀和成婚一事。

但——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寒室外，弟子的敲门禀告声让还没有完全沉睡下去的蓝涣惊醒，匆忙整理好自己，打开门被告知，叔父请他过去。

蓝涣深知，戌时已过，没有大事，叔父是不会让巡值弟子来找他，匆匆赶到雅室，在灯光大亮的松风水月，蓝涣见到了忘机一身冷冽地站在堂中，同在堂中的是被下了禁言术黑衣修士，观其衣着，和衣衫的细微之处，蓝涣心中便对这人有了判断。

果然，从巡值的弟子口中，蓝涣知道了事情经过，云梦江氏没有拜帖被拦在山门外，虽然遇到了忘机和昀和，但诸多原因之下，云梦江氏的人还是被忘机拦在山门之外，虽然在未时，忘机让人把他们带了进来，但是云梦大弟子魏无羡却不见了踪影。

等到其再出现，便是刚刚，虽然看上去并无醉态，但身上却一身酒气，据弟子禀告，是其在试图破阵进入云深不知处时，因着阵法的反弹之效，闪躲间，不小心打碎了身上拿着的酒坛，后又与忘机言语之间交锋后，两人动起了手。

明白事情的经过，蓝涣心中明了，看向叔父，在他微微点头之后，便解了魏公子的禁言术。

而解开禁言术的魏公子，第一句话就是，“你们蓝氏的宗门大阵，是小和儿的手笔吧，难怪她现在在这里——”

话没说完，带着剑鞘的避尘，便压在嬉笑飞扬的魏公子脖颈间，忘机身上的气息冷怒如冰，寒声道，“魏公子，云深不知处内不可惊扰女修，你不能以亲昵之姿唤她！”

瞧着蓝家二公子冷怒的模样，魏无羡眼底微动，不过，在听清楚他的话后，不理解且不愿意地嚷道，“你们蓝氏的规矩也太不讲人情了，我魏无羡又不是你们蓝氏的人，小和儿也不是，我们还是至交好友，我怎么不能叫她小名儿了，小和儿，小和儿，我就是叫了，怎么了？！”

看到这里，蓝涣总算是明白了，忘机为何会在言语交锋之后，被激得动手，以及为什么昀和多了‘岁岁’的称呼。

蓝涣到底是心疼弟弟，在忘机再次被魏无羡的话激怒之时，制止了两人的交锋，“魏公子，可否听在下一言？”

魏无羡，再洒脱不羁，也是云梦江氏的大弟子，该知道的礼节也是知道的，更何况，蓝家大公子，蓝宗主态度温雅，看上去不错，自然是不再与蓝家老二言语相对，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温雅和煦的蓝涣，面上温言，说着委婉但又带着几分告诫的话，“昀和是女子，世俗之下，魏公子言语过密，虽说君子坦荡荡，但小人长戚戚，为了给昀和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魏公子还需谨慎称呼，另外，”看了一眼忘机，对叔父说道，“忘机和昀和婚期已定于今岁季冬，还未来得及向叔父禀告，是涣之过，今晚之事，不过魏公子无心之举，忘机也是情有可原，还请叔父轻罚。”

本因着宗门大阵被攻击一事，被匆匆叫起来的蓝启仁，在蓝涣来之前，便已经知悉事情经过，对二侄儿的行为失度有些失望，如今听了蓝涣的解释，心下怒意稍减，但是，“忘机，雅正集十遍，至于你，”蓝启仁深深看了一眼，听完蓝涣的话后，蓦然怔楞的故人之子，“魏婴魏公子，初到此地，尚可谅解，但下不为例，如今戌时已过，尔等皆退下休息吧。”

等所有人离开，看着堂内晃动的烛光，蓝启仁心情复杂的轻叹一声，年少慕艾，终究不过是少年时的一场梦。

也不知说的是刚刚离开的故人之子，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