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 5

送别聂大哥，蓝涣往回的脚步微微停顿，最后还是改了方向，刚走到地方，静室的门便从里面打开。

“兄长。”

“阿兄～”

蓝涣收回欲敲门的手，“你们这是？”

“找阿兄和阿叔说些事情，”经过了一夜，悦汐已经理清了脑海冗长的记忆，想到记忆里的事情，以及这三年她在外看到的一切，有些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了。

不用言明，蓝涣便知道悦汐指的是什么，三人一同去到雅室。

看到三人的到来，世故通达、洞若观火的蓝氏代宗主，被人尊称一句蓝老先生的蓝启仁，并不意外。

成人礼上，悦汐举止循礼无错，但，也就是这份中规中矩，让对她熟知的蓝氏中人，对她的异常一目了然。

昨晚的异常，蓝启仁虽已禁止外传，但却禁不了门内之人的思量。

掩下异样，送观礼的仙门百家离开，有长老已经迫不及待找他来商议这件事，虽被他暂时打发了下去，但，树欲静而风不止。

悦汐不找来，他也会传她过来。

三人先后坐下，从来都是笑意晏晏的悦汐，眉头微蹙，沉默半响，终是开口，“昨夜的灵力暴动是因为我即将成年，阿爹在我身上下了两重封印，封印了我的灵魂记忆和真身，灵魂记忆的封印会在我成年之际失效。”

虽然已经猜到悦汐身份有异，但是这么直接被告知，蓝涣既意外，但也又在意料之中。

“封印破除，对你可有妨害？”蓝湛紧盯着身边人，希望得到否定的回答。

凭着悦汐言语间父母的疼爱，封印女儿的灵魂记忆和真身，这其中怕是有他们不知道的隐秘，如今灵魂记忆的封印失效，会有什么后果，他们也难知。

蓝涣和叔父也关切这一点，毕竟弟弟/侄儿心系悦汐，不管她的身份如何，以忘机的执拗，失去了悦汐，忘机后半生怕是会如父亲/兄长一般闭死关，孤苦一生了。

感觉到阿湛的担忧紧张，悦汐轻轻摇头，“目前是没有什么大碍的，”转头看向听到她的回答后，仿佛有了裂纹的琉璃眼眸，悦汐双手包裹住阿湛紧握的拳头，这个人不是阿爹阿娘，但他同样视她如珍宝，被这样的感情包裹，悦汐仿若回到最初的安全，把反手握住自己双手的手抵在眉心，轻喃出声，“阿湛，我想活下去，和你长长久久得活下去。”

空茫呢喃的声音让雅室内陷入令人窒息的凝滞中，这令人不敢深思的言下之意……

一向嬉笑暖阳般的少女，露出从未有过的脆弱，胸腔内一直平稳跳动的心脏好似被攥紧般生疼，这样的极痛，并不影响蓝湛沉声向少女承诺，“会的，我们会结契，同生共死。”

从厅堂吹来的风，吹动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发丝，就像两人从此交缠的命运，分不得，断不开。

看到这样的场景，蓝涣心底微沉，他的弟弟，从小小的一团到如今的有匪君子，他如何能看着他断命。

而悦汐，看顾了三年的情分做不得假，他早视之为家人，又怎么对她的生命漠视。

松风水月里沉肃的气氛，被经历颇多世事的蓝老先生打破，对不可预见的未来，眼底的凝重也是不少，但到底比年轻人稳得住，“为何有此说法，悦汐，前因后果，细细道来！”

从沉溺的情绪里找回理智，被长发盖住耳垂控制不住地微红，悦汐总算明白了阿爹和阿娘为什么会有时候顾不上自己，不过，如今，她也有了视她为命的人，交叠紧握的双手让悦汐对命运多了份坦然。

对阿湛灿然一笑，悦汐开始讲述自己的所有，把尘封已久的记忆缓缓道来，“我名苍悦汐，苍龙的苍，心悦的悦，灵汐的汐，连在一起就是苍龙心悦灵汐，

我阿爹为东宫苍龙，属春控木，东方七宿所化，自名苍龙，

我阿娘为东海鲛人族公主，灵汐，鲛人族控水，掌水中万族，

一切的开始要从千年前讲起，

一千多年前，人族修士灭门派兴家族，仙门百道道统断绝，独兴剑道，人族为天道所钟爱，如此行径，不可谓自掘坟墓，自断气运，自此天路断绝，天道有损，天地大劫至，我阿爹为四方神兽之一，天道有损，阴阳紊乱，四方神兽均受牵连，阿爹在东海蓬莱东木宫陷入沉睡。

天道并非坐以待毙的死物，此后过了五百年的时间，天地自然运行的法则让天地阴阳清浊之气暂时平衡，但人族做为天地间最大的种族，因气运大降，人族因上升的浊气，产生的阴怨魔气剧增，阴阳清浊之气失衡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一旦失衡，天地大劫降临，天道规则破碎，各族生灵尽灭，世界重归混沌。

天道为了自救，安排冥王入世历劫，冥王掌天地法则之一的轮回法则，又是冥道之主，修习的冥道亲近鬼阴之气，天地浊气造成的阴怨鬼气，他更容易炼化，待他入世清扫已经沉积五百年的阴怨鬼气，归位后神通会愈加高深，而与此同时，天道会降下择一人降下滔天气运，孕养天命之子，引导其叩天门，补天道。

如若此番安排顺利进行，天地阴阳清浊便会流转平衡，世界便会度过天地大劫，天道苏醒，清气回升，便是此方世界也会从小千世界进化至中千世界，迎来各族大兴。

然，冥王历劫失败，神魂破碎，就连入世助冥王一臂之力的北宫玄武也身染滔天罪孽，无法归位，其统帅的万千水族自此受属神罪孽牵连，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为了拖延天地大劫到来的时间，既需要补充平衡天地阴阳的四方神兽之力，又需要补全冥王神魂，让其再次入世历劫，找回丢失的冥王印，清理人族产生的阴怨鬼气，

为此，其他三方神兽选了北宫玄武属下水族中天赋最强的鲛人族公主，为了让鲛人族公主能尽快掌控北方七宿，灵汐公主就被送到四方神兽最强的青龙所居的东木宫，

而冥王神魂则由有涅槃之力可养魂的南方朱雀，和有杀伐之气不惧冥王神魂阴寒的西方白虎合力找回，温养补全。

而这些都是我在蛋中有了意识之后，阿爹陆陆续续告诉我的。”

震惊到极致，无论是谁都会失去思考的能力，

千年前的灭门派兴家族，五百年前的薛重亥和屠戮玄武，这些事情的背后竟关乎这如此紧要的事情。

蓝涣已失去以往的温雅，能言善道的他也失去了言语思考的能力，只能本能地看向教导他长大的长辈，“叔父——”

天地大劫，众生生死的要秘，如此真相要是传出去，怕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一向德高望重，礼仪典范的蓝老先生，蓝启仁袖间的手若不是狠狠握紧，怕也是要失态了，喃喃自语，“天地大劫——”

最后还是蓝湛最先恢复以往的内敛清正，因为悦汐的手一直紧握着，心系之人就在身边，纵然是可以天翻地覆的惊天秘闻，也不会让他在两人的未来之路上有半分迷茫。

“叔父，兄长，悦儿仍有话要说，”侄儿/弟弟清冷的声音让两人回过神。

但心底的震撼仍为褪去，蓝涣勉强露出以往的温笑，“悦汐，你继续讲。”

今天清晨，理清冗长的回忆后，悦汐的心神也是恍惚了好久，直到阿湛找来才好了些，不过眼前最重要还是把剩下的讲完，“我出生在阿娘初掌北方七宿之时，四方属神，星辰所化，天生地养，天道之下，本不可繁衍，但天道有损，阿爹阿娘生情，阿娘亦不是天命北方属神，所以，我就出生了。

阿娘艰难生下我，我随了阿娘的水灵属性，随了阿爹的龙身，是一尾水系白龙，

我的降生是天地异数，不为天道法则所容，所以出生之后，生机几近断绝，为了延续我的生机，阿爹把半颗龙珠封入我的体内，把龙蛋放在身边时时温养，但我迟迟不能破壳而出，

最后阿爹翻遍典籍，向其他两方神兽求助，最后选择在冥王神魂养成入世的时候，也就是我出生五百年后，身体将将养好的时候，用东方七宿星辰之力封印我的灵魂记忆，用还留在我身体内的半颗龙珠封印我的白龙真身，助我破壳，让我以初生的孩童，以人身长大，然后送我入世。”

说到这里，悦汐声音低了下来，“阿爹和阿娘送我入世，并没有期望我能做什么，此番冥王历劫，若是顺利便好，如若再次失败，天地大劫降临，他们便准备献祭，以神兽之尊，天地灵气为祭品，此方世界诸仙灵神尽灭，保住尚有一线生机的人族，虽人族再无修仙可能，此方世界沦为小世界，但大道悯生，此方世界，此界人族便可继续活下去。

阿爹给了我鲛人族可以找到命定之人的玲珑卦，封印我的真身和灵魂记忆，灵魂记忆在成年时便可自破，若冥王历劫成功，天地灵气回升，四方神兽力量需尽数归位助天道苏醒，那时阿爹留在我身上的半颗龙珠必会自动归位，而我的真身封印便可解封，以真龙之身修得神位，如若冥王未成，阿爹阿娘陨灭，那么我的真身自此再无解封可能，我将如普通人一样，和命定之人安稳一生。”

垂着头，悦汐紧紧地攥住身边人的手，语气微哑，“可是，恢复记忆之后，我就知道了，事情发展并不顺利，阿爹匆忙送我离岛，肯定是因为阿娘出了事，北方七宿，水位属神受前任罪孽拖累，阿娘靠着自身水属性净化之能才勉强在这些年保持安稳清醒，

但是，一切并没有那么平静，人间浊气升，阴怨鬼气涨，凶尸邪祟除不尽，而万千水域里，大海深处，浊气浸染，水属生灵还未生出灵智，便被浊气侵染，变成只知吞噬血肉的低魔之物，为了守护生活的净土，海底王族统帅各地水族抵御，战死者不知凡几，水族各族族人十不存一，但源源不断的魔物潮终究是抵挡不住，

为了给各族留下血脉生机，王族以历代鲛人王的鲛珠和现存的所有王族为祭，把各族幼生血脉封印至海底王宫，只盼天地大劫之后，万族血脉有苏醒的可能，海族还可延续兴盛。

如今万千水域，除了封禁的海底王宫和阿爹的蓬莱岛周围还是一片净土，水域再无仙灵之地，水域的王室也只剩下阿娘一人，

我还在蛋里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有阿公、阿婆，大舅舅、大舅妈，小舅舅，清和表兄，清乐表姐，他们都曾来看过我，外婆舅妈送我亲手做的绡纱法衣，怕我在蛋里待得闷，清乐表姐会给我唱海族的祭曲，跳鲛人族的庆舞，清和表哥会给我讲他在万海游历的经历，外公舅舅们会给我准备将来修行用的灵器，送我海底最美的明珠珍宝。

可是，

最后他们都走了，

大舅舅战死前线，小舅舅为了救族中幼儿被海浊流吞噬殆尽，表哥为了净化族地碎了鲛珠，身体化灵，表姐长期战斗被浊气侵染，在失去理智前，冲进兽潮自爆而亡，外公、外婆、舅妈以身献祭，

鲛人泣泪成珠，阿娘落下的珍珠可以铺满整个海底王宫，而我也撞不碎恍若囚笼的蛋壳，只能蜷在龙蛋里看不到他们活着时的一面，也见不到死前的最后一面……

此次天地大劫，若是冥王失败，于我而言，便是父亡，母亡，亲族皆去……”

安静的雅室，泪水滴在案几上的声音是如此清晰。

蓝涣看着忘机琉璃色的眼底染上惊惶，并不会哄人的他也只能把无声落泪的人揽在怀里，笨拙地学着母亲哄孩子的动作，一下又一下轻拍着她的背，最后他抱起人欲离开时，悦汐终于抬起头，通红着眼眶，眼底一片坚定，“阿爹阿娘背负的责任，我担不了，帮不了，但是我可以做我能做的，我想找冥王印，助冥王渡劫，阿叔，阿兄，帮我！”

一身坚守雅正君子之道的蓝启仁对眼中带着期盼的侄儿点头，蓝涣起身，郑重行上一礼，“此等大事，蓝氏必不容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