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师哥。”陈筱云给张筱春上完了药。
陶筱亭听了这事情经过不禁发笑，“我说你们俩啊，真有意思。”
“别笑了你，我已经够丢脸的了。”张筱春看了看陈筱云说道。
“筱亭师哥看你乐，你看我干嘛？”
“就是，师哥你这么大的人还和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
“就是就是。”陈筱云在一旁附和道。
张筱春对两人这一唱一和早就习惯了。
大清早的，没上戏，在这后台闲聊着，倒是每天乐趣。
“还疼吗？”
“这玩意儿能疼哪儿去？”
张筱春拍了拍自己的手背。
“这都怨我。”
“这过几天就好了。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火大。”
“知道了知道了。”
“还小姑娘呢？我昨儿听说，北平城里同她一般大的那个许礼，都成婚好几个月了!”
许礼？是谁？陈筱云不禁疑惑。
只见一个穿着棕格礼服，油亮皮鞋的人走了进来，
金丝眼镜挂在他的脸上不禁显得几分滑稽。
“师哥，姓万的。”陈筱云说。
张筱春看着眼前人，不慌不忙的泯了口茶。
“筱云。”张筱春看了眼她，“给万先生倒茶。”
陈筱云看了眼万先生，心里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的。可是张筱春都这么说了。
“行吧。看在我师哥的面子上。本姑娘给你倒杯茶。”
“得，我谢谢您。”万福年开口。
“筱云这丫头皮得很，您见笑。”陶筱亭一边整理着戏服一边说道。
陶筱亭说这话的时候，张筱春则是笑笑。心想，这丫头的皮劲儿有点像之前的自己。不过，他那时候可是挨过师父不少打呢。而这陈筱云，师父宠着都来不及。他可太羡慕了。
张筱春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陈筱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
张筱春开口问道“万先生。这次来又有什么事儿？”
“张老板，这次来还真有点事儿来找您说说。”
“什么事儿？”
“就是……”
“就是您看看咱这合同到底什么时候签？”
张筱春又拿起合同扫了一眼，扔在了地上。拿起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这合同我不签。”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他问道。
“看不上。”
“哟，爷，这上面的条件它是不好啊？还是对您这戏园子没益处啊？您瞧瞧，这外头现在，多少人盼这笔买卖呢。”
他那着急的表情挂在脸上，倒是像热锅上的蚂蚁。
“我师哥看不上这个，万福年，你省省吧。”陈筱云在一旁笑着说。
万福年撂下茶杯，拍桌道“陈筱云，别哪儿都有你!”
“万福年!”陈筱云气愤道。
“筱云。”张筱春示意陈筱云坐下。
“万先生，这合同，我不会签。”张筱春斩钉截铁的说。
什么合同，会让张筱春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
陈筱云向来是不知道这些的。
“万福年，什么合同啊？”
他将合同拿给陈筱云看。脸上带着笑意。
陈筱云看了合同，也怪不得张筱春不签。
合同内容：
将戏园做抵，为期三年，三年内，张筱春在戏园所有收入，都与经理人五五分。且收入都由经理人一手保管。两月一商演，半月一唱堂……
“筱云姑娘，你看这怎么样？”
“真不怎么样。”陈筱云嫌弃的说。
张筱春觉得无聊，理了理大褂，手搭在椅背上。漫不经心的说“听说你之前，在上海剧院当经理人，那里边儿的人不比我张筱春有名气？”
万福年自嘲道“角儿，那些个女明星都是些庸脂俗粉，和您不能比啊!”
随后，万福年把自己之前带过的那些女明星都拉出来踩了一遍。
张筱春从头至尾像看笑话一样，看着万福年。他始终觉得，万福年这种人，不可深交。
“哎呀，真没意思。”陈筱云说道。
“今天上午一会儿你有戏呢？上妆去。”张筱春说。
陈筱云坐在镜子前摆弄起来。
“对了，你今儿什么戏？”张筱春问。
“今儿演嫦娥。”陈筱云笑着回复道。
“那你好好演。”
“嫦娥好，筱云这模样站那就是嫦娥都不用演，不用唱。”万福年附和道。
陈筱云听到这话，心里暗暗骂了句他。心想，还不是想和我师哥签合同嘛？
万福年见没人应他，又将话锋转到张筱春继续说道，“角儿，咱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吧。您瞧您，把这戏园子唱这么火。谁不知道你张筱春啊？您现在这名气是越来越大了。有人喜欢，在这京城，谁不捧着您啊？您瞧瞧，如果您和我签了约，做成了这笔买卖，那您的名气不就越来越大了吗？再一个筱云也到找人家的时候了。……”
陈筱云回过头.看着万福年。明显生气了。
“这种玩笑开不得。”张筱春说道。
“筱云还小，师父舍不得她。这种事就不劳您费心了。”陶筱亭搭腔。边说边走到陈筱云身边，给她扮上相儿。
两人说起话来。
“今儿谁演后羿啊？”
“筱昱。”
“明天呢”
“也是筱昱。”
“那后天。”
“整整十六场后羿都是筱昱。”
“哦。”
没等陈筱云开口，陶筱亭说道“去换上吧。”
“知道了。”
张筱春看着两人，笑道“我这师妹，一般人可不敢要。您啊。也别总拿这个说事儿。”他对万福年说。
“得嘞。”万福年见说服不成。和张筱春说了几句就要离开。“角儿，您歇着，万某告辞了。”
说罢，则站起身。拿起桌上那一纸合同。脸上神情无奈，却又不好说什么。
“万先生。”张筱春站起来叫住了他。
“张老板，还有事儿？”
张筱春走向前，“这合同现在真签不了，还望先生多包含。”
万福年看着眼前这位角儿，别的不说，单拎出来这一张脸，他想，张筱春倒也有这傲的资本。人家啊，可能打娘胎里就这么周正。身段，气韵，那就更不用多说。
“您言重了。有事儿您就叫我。”
万福年走的时候，不禁笑笑。看着戏园子的大门。这戏院虽然不比城北戏园大，可是这戏园子有个张筱春，可以独当一面。陈筱云陶筱亭也都可以挑大梁。至于城北那个戏园子，也就是表面看着热闹罢了。要不然，这万福年这不至于反水，到这儿来找张筱春签合同。
现如今啊，这买卖难做，他京城名角儿张筱春的买卖，更难做。
万福年走后，张筱春也算是松了口气。他心里明白，万福年是想把他弄到城北，毕竟那块可算得上风水宝地，不过张筱春啊，不会去。
“看看，好不好看？”陈筱云换好戏服，来到后台。
张筱春看着眼前的人，若有所思，随后说了句“师妹啊，脸是你浑身最不值钱的东西。”
“那就是好看喽？”
水蓝色的戏服，陈筱云穿着，倒是合适。
张筱春冲陈筱云走去。边说边帮她整理戏服。“筱云，这水袖重量可不轻啊。你待会上台，当心点。”
“知道，师哥不用担心。”陈筱云笑的很甜。
“你这丫头，笑什么啊？”
“师哥夸我了!”
“就夸你一句，开心成这样，值吗？”张筱春笑问道。
“值了。”
面对陈筱云这样，张筱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就这样看着陈筱云，十分满意的笑了笑。随后说到“筱云，你天生就是个唱旦角儿的料儿。”
“我当然比不上师哥，生旦净末丑样样精通。”
“你瞧你，净说些没用的。”张筱春说道。
“怎么没用了？”陈筱云问道。她那眸子里对张筱春的喜欢都要溢出来。
“得。”张筱春妥协。“过来，师哥给你梳头。”他将陈筱云拉过来。
坐在镜前，陈筱云抱怨道“这头发太长，容易乱啊。”
“这不给你梳着呢嘛？”张筱春应道。一边温柔的给陈筱云梳着头发。
“演嫦娥好麻烦啊。师哥，嫦娥这个正旦好演吗？”
“我没演过。”张筱春答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净学武生了。不过现在也生疏。”张筱春笑笑。
“武生是什么，我能学吗？”陈筱云一脸单纯的问张筱春。
张筱春拍了下陈筱云的脑袋，气急败坏的说“你一姑娘家，学什么!那是男人学的东西。赶明儿我教你武旦。”
“我要学花旦。”陈筱云说道。
“你今天唱的是青衣，正旦。再说了，花旦，你早就会了。就指着一个啊？”
陈筱云站起来玩笑道“你要是在这么说，我可就不学了。”
“得，长大了，师哥也管不住你。”张筱春说道。
“词儿会了没？”
“会了吧？”
听到这回答张筱春神情严肃，问道“到底会没会。”
“会了会了。第一场的词儿我早就会了。”陈筱云不耐烦的说。
“那其他的呢？”张筱春接着问道。
“前七场的都会了。第八场到第十场的会一半儿了。剩下六场，我不会。”
“陈筱云!”张筱春有点生气。
“我词儿就学了五天，已经不错了。”
陶筱亭闻声而来，“就是，五天背下十场词儿已经很好了。师哥。”
“你别帮着她说话。”
陈筱云被自家师哥气的说不出话。
这时，程筱昱来到后台。先是向张筱春陶筱亭两位问好。
看到陈筱云，说了句“筱云师妹真好看。”
“筱昱，你比我小!”
“但你来的晚啊。”张筱春说道。“我们按时间，不按年龄。”
“好了好了。遇到你的时候你还得师父师哥换着背呢。”张筱春说“就你一个姑娘，肯定得是师妹啊。”
眼看场面收不住了。陶筱亭说道“筱昱，赶紧把行头换上。马上上台了。”
“那时候我才六岁!”
……
“上台好好唱啊!”
“我知道。”当陈筱云上台之前，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陶筱亭在台侧看着，不禁心头一紧。站在他一旁的张筱春却说“没事儿，她应付的来。”
戏开场，宾客万千。
后羿（引子）膂力天生，贯九日，万古扬名。
程筱昱开腔，念白：乾坤混沌圣人开，十日炎炎齐出来。某家神箭射九日，只余一日出蓬莱。
张筱春觉得不错。陶筱亭也点点头。
“吾乃后羿是也。只因混沌初开，十日齐出，是某家用神箭，射将九日落地，人类才得安居。玉皇大帝见某射日有功，封某为大罗金仙。这且不言。昨日西池金母，请某赴蟠桃大会，饮得酩酊大醉，金母又赐某仙丹灵药，装在葫芦里面，带回家来，交与我妻嫦娥收下，今日闲暇无事，不免将我妻嫦娥，唤将出来，向他索取丹药，也好吞吃腹内。
夫人哪里？”
随着一声，“来了”陈筱云登台。
……
嫦娥后羿今日夺得满堂彩。台上的银票大洋戒指，随处可见，不知不觉，到了尾声。
筱昱：我咋日虽然酒醉，心中还明白，记得葫芦交与你了，今日怎么说到没有吓？我倒明白，想是你这贱人，偷吃了我的丹药。是的，真真气死我也！
唱：贱人无耻偷灵药，
某家与你怎干休！
走上前来将你打，
筱昱，唱：叫你一命见无常！
陈筱云下台。
演出圆圆满满。陈筱云下台的时候，在台侧的张筱春，倒是一点儿好脸色没给人家。
陈筱云见此状没多停留，回后台卸妆去了。
“怎么了？”陶筱亭问道。
“这丫头，不用功。”
“得了，师哥，筱云这样儿你还不满意啊？”
张筱春点点头。
“陶筱亭笑道“你别忘了，当初你要演嫦娥的时候，那词儿背了两个月没顺下来。后来不怎么都没上台嘛？”
“切，那那丫头不还是我教的嘛？”
“可不嘛，当初师父让我带，你不死活没让吗？”
……
“陶筱亭，少拆我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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