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5 往昔（2）

各位读者，想必你们已经对我痛苦的童年时期略晓一二。文字、画面、声音皆无法完整地将一个人完全代入另一个人的经历，亲历方会完完整整地感受到我的痛苦。那有人会问为何我将我痛苦的往昔公之于世？我有个不大恰当的想法：有伤疤不应该藏着掖着，而是坦然地露出来——既然遮不住伤痕何必强求自己遮住？人总是不断地受伤，伤口又不断愈合，此为社会的规律，不可逆反。而且，这么多伤口，暴露在富有同情心的陌生人面前，还会博得他们的怜悯，由此获得心理上的安慰。如此这般，至少有人心疼我，关心我为何有那么多伤疤。但奇怪的是，我的身体并未让我的伤疤愈合，反而随时间流逝，伤口愈来愈深，伤疤愈来愈明显，伤处亦愈来愈疼。我不明白为何那些痛苦的过去总是纠缠着我，折磨着我，撕扯着我的心脏、大脑与意志。太可怕了，太痛苦了，太折磨人了，太不敢回想了！但我无法停止回想这些，正如我无法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黑暗，无尽的黑暗，涌入扭曲的幻影。

疼痛，剧烈的疼痛，击碎虚幻的梦境。

悲伤，涌流的悲伤，渗进绝望的心灵。

那日，我坐在书桌前，注视着同学们打打闹闹。我就是如此清高，喜欢在一堆终日想着堕落的家伙之中发奋读书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当时我尚未意识到努力读书是我做出的最早的抗争行为。如此这般，我便显得格格不入，如洁白无瑕的极乐鸟误闯乌鸦的巢穴。但当浑浊成为一种常态，清白便是罪恶。我由于在一堆堕落的同学之间发奋学习并且成绩优异，便顺理成章地成为同学们霸凌的对象。他们孤立人与霸凌人毋需任何理由，是出自内心一种好玩的心态。因此我更加相信荀子的“性恶论”。我相信我没有做错什么，是他们单纯地在这个集体中无发泄的出口，便将矛头指向“书呆子”我。我弱小，我学习好，我认真听讲，我努力完成作业，理应被欺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枪打出头鸟，小天，那个时候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几位女生开始如往常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此为她们的常态，我早已习惯。但是我唯一的一位朋友察觉到异样，凑近收集一些她们的言语，瞳孔明显放大，随即转身向我疾跑来。正当我注意到他并欲询问他发生何事时，他喘着粗气，凑近我耳朵，语气含有悲伤与愤怒：“天择，她们在说你，不仅她们，全班大多数人都在说你！”我顿时感到世界失去色彩，似乎每个人，除他外，皆在嘲笑我的无能，在侮辱我，欺凌我，笑话我。我感到那些闲言碎语已快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似头为人所按入水盆中，那种窒息感立即传遍我全身，心脏还在隐隐作痛，头昏脑涨，简直要昏过去。

自此，我的噩梦便开始逐渐吞噬我的意志。最先开始，他们仅是喜欢所谓的“恶作剧”，即于我的书包里放虫子，传我的谣言，给我编造一些外号并在公共场合指明这个外号是我所属。初二下学期，他们开始翻我抽屉，看我的信件与日记，并于同学面前大声且公开地朗读，不断重复我日记信件及当时写的小说中人物的名字以让我感到尴尬。初三上学期，他们便开始殴打等十分严重的行为。我至今仍记得我那些朋友因为谣言一个个远离我，就连我初中时唯一的那位朋友刘朝晖在他们侮辱我欺凌我时只是告诉我“不要在乎”。但每天带着一身伤痕来上学，能不在乎吗？疼得要命，体育课也不能上。我告诉你我天生敏感，无法改变，你像说废话似的告诉我要变得不敏感。钝感力不能人人都有，世界上至少四分之一的人是所谓“高敏感人群”，无法变得迟钝，逼自己也不行。我告诉你我很有才华，你回我一句“你怎么不好好学习，天天写那些歌曲、小说，翻译外国作品，你怎么不静下心来”，但每天被欺凌怎能静下心来？我好不容易找到既可发挥我才华又可当做精神寄托的活动，精神状态恢复一点，你却又来阻挠。很好，你是和我有一点共同点，比如想象力比较丰富，都不受欢迎，但你看事情没有我看得透，而且你将所有人的情况皆当作你自己的情况，认为所有人都与你一样，永远乐观，永远淡然，永远迟钝，被欺负睡一觉就可忘掉。在这里我还是要感谢你，中午将你母亲做的好吃的饭菜分给我，让我身体变得好一些，并且永远信任我，不相信他人对我的恶言恶语，做惟一一位愿意与我相处的人。也谢谢你对我暴脾气的三年的默默忍受。

初三下学期，我暂时摒弃写作、歌曲创作与英文小说翻译，同时放下偷偷学习的法语——一位大姐姐，姓余，给予我很多温暖，我们虽然仅是互相写信的笔友，但关系极好，她在学习法语，所以每次信件开头皆是Bonjour（你好），结尾皆是Je t'aime tojours（我永远爱你），我因为她开始偷偷自图书馆借阅图书来自学法语——来近乎疯狂地学习。我那时醒悟：要远离我们班同学一般的家伙，仅能努力学习，遇见与自己同等优秀的人，脱离苦海。下课我便拿几团棉花塞在耳朵里，隔音效果不是很好，但是至少有微弱的降噪效果，然后疯狂刷题。有时候我的同学来掀我桌子，撕我卷子，我也是直接怼回去，拿出我对有时无意将我惹怒的李致远的暴脾气将他们吓住。没想到此后他们仅敢悄悄说我坏话，再也不敢将我拖入一隅再拳打脚踢。意外的是，有几位男生向我坦言他们之前仅是随波逐流说我几句坏话，为讨好那些最先开始欺负我的人跟个风。我那时已学会宽容，便原谅他们，与他们做朋友。当然，我已学会隐藏，不再推心置腹让别人抓把柄，逐渐建立起我的防线，变得有城府且没有原来那般老实。截至中考，我已有七位决不会追随那些欺凌我的人的朋友。

我们的学校素来有一次可以保送明州最好的江南中学的考试，只不过题非常难。我当时但求考上前五的学校的实验班。感谢李致远一家，包括李钰轩，他们为我找到许多保送考试的试卷，并且为我找到江南中学的历史与政治老师帮我补弱项，给予我正确的指导，我的成绩突飞猛进，成为全校第一，考上江南中学实验班胜利在望。最后，保送那天，我超常发挥，考上江南中学的挂牌清北班。原来我只求考上明州排名前五的学校的实验班，现在竟大大超出预期。那天，刘朝晖向我炫耀他考上江南中学分校实美术验班时，我向他骄傲地说出我考上江南中学本部挂牌清北班一事，他竟不感到惊讶。刘朝晖一摊手：“裴天择，你那么努力，不考上江南中学本部挂牌清北班才怪。我这是运气好，你是凭实力！”他再次肯定我的才华，并最后一次请我到他家吃他母亲做的好吃的饭菜。他的母亲龙女士为我们烹饪一道我们梦想吃到的渝州火锅，还询问李钰轩带我们去明州市中心玩的事情。最终，我们与明州市中心的江边一个新建成的公园旁的一家高级中餐馆吃完饭，并一起观看最新的漂亮国大片。刘朝晖看电影时，告诉我他想成为一名漫画家，成立自己的工作室，我告诉他我的梦想：成为一名物理学家，攻破国家技术难关，为国家乃至人类做贡献。龙女士甚至开玩笑似的说，她要在刘朝晖就读的大学当宿管阿姨。

中考来临，我已经无条件保送，所以中考前那段时间我十分放松，做好每日任务即可。我开始发挥我的写作天赋，不仅继续写我的长篇小说《天选之子》，甚至开启另一本小说《毁灭》——一本讽刺小说，讽刺西方的社会问题以及东方常见的儒学等传统观念所带来的所谓“隔阂”，宣扬建立于理智爱国之上的人道主义精神，顺便还幽默地向读者讲解东西方有趣的文化差异。书中通过彩虹岛学生威廉到漂亮国学习历史与地理，目睹一系列社会问题，做一位歌手站在更高的角度看世界，分析这些蜗角之争，并且遇到他的爱人，华裔当红歌手纳珍，二人合作宣扬自己的思想的故事，表达我所想传达的思想。刘朝晖十分欣赏《毁灭》，这题目是他起的。除此外我还经常于文学类杂志发表短篇小说及议论性散文，我的语文老师因此对我刮目相看。但她不知晓，我对诗词歌赋略晓一二，我曾经填过几首宋词，写过几首唐诗。

我的中考作文题目是“珍惜______（横线上填词语）”，我便开始发挥才华。我写的是《珍惜青春》，即珍惜当下时光。我运用大量对偶句、排比句与修辞手法，还注意平仄押韵，用如诗一般的语言洋洋洒洒写完该篇散文，恰好六百字。再次见到我的中考试卷时，我发现阅卷老师给我于满分的基础上加上五分，并且为我写上一句简短但深深烙印于我心中的评语：文采出众。此外，我数理化三科全满分，但有个几个家伙政治历史比我略高，所以我还是在挂牌清北班，并未上真正的清北班。

高中报名时，我怀着十分激动的心情走进校园，那一刻似乎阳光灿烂，小鸟亦在为我歌唱。我的布袋子上标着我的名字与班级，一位老师看到后，惊讶地问我：“你就是那个文采出众的裴天择？”我一时未反应过来，因为老师们夸我都是夸数学好，物理好，等等。我是理科生，只是喜欢业余写写东西。瞬间，我意识到这位老师是我语文试卷的改卷老师！我连忙鞠躬问好：“老师您好！”

“我是你当时的改卷老师，也是你高中三年的语文老师。”老师看着我，眼中透出一种为自己拥有如此这般的好学生而骄傲的神情。

我很疑惑且有些着急，向老师道出我心中的疑惑：“我报的是理科班！这次我的语文超常发挥，我最好的还是数学和物理。您为什么会教理科班？”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老师神秘地一笑，“其实你想想就知道，我教两个班，我是文科班班主任，你们这个理科班我只是科任老师。你们班主任是贾老师，物理老师。”

我第一次来如此好的学校，感觉此处的空气亦有香味且极度奢华，一切景物包括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翠绿的树木，红色的楼宇，各色的着装，黑色的燕子，共同组成一副色彩斑斓的印象派油画，明快欢乐，令人心旷神怡。我感觉我是《岳阳楼记》中的“迁客骚人”，容易受到外界影响，但我又像《爱莲说》中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不会变成我所处的环境的那种人。吾即是吾！我深知这点。我的自我认知那时方渐渐加深，但尚处于混淆的状态。

我的读者朋友，我初中的故事就此结束。下一章自传高中，你们将会见到一直追求我却为我所屡次拒绝的女生沐宛晴——这个名字很像网文女主吧！那么读者朋友们，十章正文后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