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无能为力

覃雾自满尽欢那边回来的时候，看见李相宜就等在楼下。

　　秋天尾巴了，港城的冬不算冬，但萧索是有的。风里浸了叫人无从躲藏的冷，鼓起李相宜的大衣，然后顺着夜晚悠长的街道逃走。

　　她歪了歪头：

李相宜“一起吃顿夜宵吧？”

　　不算意外。覃雾知道，范丞丞会把一切向李相宜和盘托出。她扭头，要随身保护她的人先回去，然后跟上了李相宜的步伐。

　　丁程鑫大约也很有见不得光的自觉，他的宅子不在光明磊落闹市，相反，偏僻得很，哪怕是在大片的街巷在深夜犹如白昼的港城，这一处地方也暗得要人心惊。

　　隔了老远才有路灯摇曳，但这一大片土地都笼罩在黑轮会的统治之下，哪怕夜深，她们走在其中也不算惧怕。

　　十多分钟以后，冻得两人脸颊发白又泛红，终于找到一家小馆，做点寻常简单饭菜。好在她们都知道，今儿谁也不是为了一顿所谓夜宵而来。

李相宜“工作到这时候，很累吧？”

　　昏黄灯光里，李相宜对对面展露出一个笑容，葱白的手指自大衣袖子底下露出来，慢条斯理地拆了一套餐具递过去，动作竟也优雅，怎么看都漂亮。

　　对话没像想象中那样展开。覃雾抬眸，对方一缕发丝落在脸颊一侧，黑的发衬得皮肤更加雪白，即使路边小馆这样寻常的环境，也能见其容貌闪着光。她笑了笑。

覃雾“也还好，毕竟付出多少辛苦，就能赚多少钱。”

　　那张姣好的漂亮脸蛋露出一丝裂痕，很快又被掩盖。

　　其实不需要范丞丞告诫，李相宜也知道，她离开港城小岛不过一周的时间，已经全然不同了——她曾经以为能拉上一把的女孩，踏上了没有回头路的道路。

　　她曾经明目张胆的规劝如今都不能用了，坐在对面的女孩从KTV里向她求助的一张白纸，变成了正红火的网络赌场女王。

　　她们其实已经站在了对立面。

　　店里没什么人，草草点的两道菜很快也就端上来。袅袅热气升腾，不甘的情绪在喉头激荡，手里的筷子在餐桌上绕了两圈，李相宜终究还是没咽下那口气，把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

李相宜“你知道组织网上赌场在港城法律中会怎么判刑吗？”

覃雾“组织赌博、诈骗……至少五年。我是大陆人，可能还要面对大陆的刑罚。”

　　覃雾笑了笑，倒是如常尝了尝两道菜，都不大好吃，她蹙了蹙眉头。

覃雾“在做出这个决定以前，我都已经仔细查过了。”

李相宜“那你……”

覃雾“相宜姐姐，那是钱啊。”

　　她也撂下筷子，倒没顾及椅子上沾满的油污，白色的呢子大衣就往后一靠。她还像初见时那样漂亮，一尘不染的长相、水汪汪的大眼，在污浊的小餐馆里格格不入。

覃雾“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只要我一声令下，我手底下的姑娘们卖卖力气，进账的就是几万几十万……”

覃雾“我从出生以来，从没见过那么多钱。”

　　她抬起胳膊，手指拂过身上柔软的毛呢面料。

覃雾“这么好的衣服，我出生以来就没有穿过，这一个冬天，我买了整个衣柜，这衣服脏了，只要扔了就好。”

覃雾“弟弟的生日就比我晚了五天，所以从他一岁起我就只吃过什么超人、什么钢铁侠蜘蛛侠的蛋糕，吹蜡烛更没轮到过我。可你知道吗，今年我的生日，光是烟花放了十万。”

　　她眼尾起了红，眼眸里一颗泪珠摇摇欲坠，可她如此坚定，红唇微勾。

覃雾“相宜姐姐，这就是我要的生活，我再清楚不过了。”

　　李相宜喉咙艰涩。

　　良久，她很慢地张了口：

李相宜“……覃雾，可你才十九岁。”

　　不但是赌场，也不止是诈骗。满尽欢的荷官大部分都并非自愿，她们也许也是被拐骗而来。更何况，丁程鑫手底下还有那么多非法生意。

　　一旦落网，十九岁以后的余生，都只有冷冰冰的监狱为伴。

覃雾“十九年的苦我已经受够了。”

覃雾“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不会后悔。”

　　算作不欢而散。

　　丁程鑫亲自将覃雾接走以后，李相宜推开小餐馆的门，兜头的风将她灌了个清醒，眼前就只剩一汪冷月，沉默地照耀。

　　身后是一道脚步声，干净不拖沓，很快地，他站到她的身边，与此同时，另一件大衣也披到肩上。

　　她转过头，意料之中看见范丞丞那双凤眼。

　　他竟然笑了笑。

范丞丞“靓女，要来支烟吗？”

　　真是不合时宜的幽默感。李相宜收回目光，却是哼了一声。

李相宜“不抽，你也不许。”

　　范丞丞会抽烟，她一直知道。身上若有似无的烟草味，虎口处清晰可见的烟疤，都是证据。只是他不大沉溺，多半也只是为着掩人耳目，在她面前，他从未拿出过烟来。

　　他笑笑。

范丞丞“听你的。”

　　的确不爱抽。进警校以前都要体检，手上有烟疤是万万查不过去的。但后来他从警校消失，亲自往上抖了热红的烟灰。

　　范丞丞肩伤未愈开不了车，李相宜不会，这地儿又打不着车，两人就沿着街道往外走，看着路灯把两道人影拉得细长。

　　老半晌，眼眶酸胀的感觉消解，李相宜吸了吸鼻子，扭头看他。

李相宜“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你都怎么排遣？”

　　事情到了这等地步，他们心里都有数，已经没有第二种选择。为了保护范丞丞，也是自己，她没办法再向覃雾伸出手。唯有事情终结的那一天，要么黑轮会落网，要么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范丞丞“怎么排遣得了？”

　　范丞丞往天上看。风吹得很干净的夜空，难得能看见几颗星子。

　　他干冽地笑。

范丞丞“无非就是成了习惯，忘了再去想。”

　　范襄月死的那天，半年的布局成了废棋，亲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跳进毒品陷阱……论起无能为力，他算行家。

范丞丞“李相宜，你知道，世事我们说了不算。”

　　眼前是广阔的马路，站上去就能拦到的士。范丞丞停了步子，叫她的名。

范丞丞“无能为力的事多了。”

范丞丞“做好自己，你永远有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