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最好的人

伤口毕竟很深，伤了筋骨，范丞丞如今动一动右手都很难，便留在医院住了一宿。李相宜不便陪同，当夜虽然回家，翌日也是一早就到了医院来。

　　病房里挂了电子表，显示时间已是周一。早上九点，正是赶着上班的时候。

　　范丞丞抬一抬眉：

范丞丞“大记者，翘班啦？”

李相宜“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得了便宜还卖乖。李相宜白他一眼，揭了她带来的饭盒，猪骨汤的香味瞬间淌满整个病房，对于筋骨伤是最好的。她盛了一碗过来，澄黄的汤液冒着腾腾热气，切得规整的两节玉米依偎在小碗一侧，金黄的玉米粒煞是可爱。

　　垂眼，不动声色地凝了半晌，范丞丞抬起头：

范丞丞“很早就起来啦？”

　　好像是错觉，只一瞬间，李相宜看见他眼里氤氲几分雾气，像是汤碗的热气熏进眼睛里。后面他眨一眨眼，那凤眼便又光华流转，闪着温和的笑。

　　她也是怔了一怔。为这一闪而过的情绪，也为他出其不意的问话。

　　她不自在地撇开目光：

李相宜“不算很早，你快趁热喝。”

范丞丞“我喝不了呀——”

　　今早医生来为他换了药，如今这肩膀包扎得是严严实实了，往日风流倜傥的“大哥”被包得像是包子，倒有几分滑稽。

　　李相宜忍俊不禁，难免可怜，但更多的是好笑。她也没忘了噎他两句：

李相宜“呵呵，叫你作，给自己作到这样下场。”

　　话虽说着，人却老实。她扯一把椅子坐下，勺子在汤碗里头搅了搅，又放到唇边轻轻吹了吹。飘着油花的汤没那样容易放凉，她垂头做这一切做得很专注，范丞丞便倚在床边，就这样肆意看着她。

　　白昼渐短了，这一会的晨光最柔和。敞开的窗帘，日光便淋了她满身。哪里能没有早起，她都没来得及化妆，眼下两团乌青瞧着显眼，但也没影响她漂亮，长长的睫毛、像蝴蝶，高挺的鼻梁，光晕在上面荡了一个圈，然后是很红很红的唇，微微嘟起来，为他吹着闻起来很香的汤。

　　也是在这一瞬间，范丞丞真切意识到，他对她的欲望。想亲吻、想更靠近，想折磨那么红的唇瓣，想当她漂亮的眼，为他挂满水雾。

　　腌臜地方待久了，人也就变成混账。他分不清爱和欲，但他的爱和欲都为一个人。

　　差不多的温度，李相宜抬起头来，触及他太炙热的目光，她还略怔了怔：

李相宜“怎么了？”

范丞丞“没事。”

　　范丞丞头一回觉得自己如此无所遁形。他仓促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她汤匙里的汤：

范丞丞“让我尝尝。”

　　当然很好喝。她用了心思，选的材料都是最好的，把汤熬得香而不腻，又辅以玉米枸杞这样清甜口味，汤很香。

　　他也不吝啬夸奖：

范丞丞“好喝！”

李相宜“是吧？”

　　李相宜当然也得意地笑。

李相宜“我煲汤的手艺还是和月伯母学的，别看我做饭不怎么样，煲汤还是……”

　　提起卢月，她难免低落下来。距离侯伟光去世已有一段时间了，那个美丽的中年女人似乎也已经走出来，但她知道并非如此，叶亭舟发消息给她，说如果不能黑夜白天地守着，他们只怕她想不开去。

　　喂汤的动作止了，范丞丞伸了能动的左手过来，温热指腹擦拭她眼角，她才知自己又流了泪。这阵子，她好像总是很脆弱。

李相宜“你呢，你去和他告别了吗？”

　　她手上手链还随她动作轻轻响，送这样的礼物去给侯亭念，她知道他跟着侯伟光一定有关系。

　　果然，他点一点头：

范丞丞“去了的。”

范丞丞“是那天的凌晨。”

　　行走在夜色里的人，会被白夜灼烧翅膀。他甚至不能祭拜一手提携自己的恩师，在凌晨朦胧的月色里，他到侯伟光的墓碑前，静默地鞠了三个躬。

范丞丞“侯sir是我的师父。当年我在警校，他亲自带我们班。”

　　那会班里就两个人最打眼，一个是黄明昊，高大帅气、门门成绩都是第一，又有清白的好家世，人人都说，港城警务处要是换处长，头个就得考虑他们小黄sir。另一个呢，自然就是范丞丞。可惜这人空有好皮囊，不但不求上进，不让抽烟的警校里头，天台上天天有他吞云吐雾，然后第二天被罚跑圈，嘻嘻哈哈，屡教不改。

　　从那泥泞里头逃出来的后遗症不好改，他染了一身的坏习性，就算千辛万苦考上了警校，也几次面临处分。

　　最后是侯伟光主动找上他。

　　范丞丞永远记得那天，警校的操场那么大，他被罚跑了五十圈，几乎去了半条命，站都站不稳，于是仰面朝天躺在操场中央。侯伟光就坐在他身边，抬脚踹了踹他的腿：

范丞丞“他说啊，天天上窜下跳，以为我是学校里最本事的，结果还是不中用。我不想搭理他，他偏要凑上来。”

范丞丞“最后，他跟我说，有一条路，我不走，别人就得走。要想天空万里无云，总得有人没入黑暗。”

范丞丞“他希望，我会是这个人。”

　　其后一周内，范丞丞离开警校，他的档案上，警校这一经历被完全删除。他先去了一趟大陆，在那里协助破获了一起特大毒品走私案，而后走进港城的街头巷尾，从最普通的泊车仔做起，是为攻破黑轮会做准备，也是为能清缴更多的港城黑道。走到如今，他一路血雨腥风，终于成了他们口中那个“丞哥”。

　　李相宜看着他，看他最好看不过的一张脸。这一瞬，她本来应该有许多的话要讲予他，可是眼睛眨一眨，面对他，语言反倒贫瘠。

　　所以她只是笑起来，随眼泪落下：

李相宜“谢谢你，你做得很好。”

　　那天厨房里的问题，其实他早用行动回答。

李相宜“你和他，都是最好最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