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噩梦

李相宜在父母的床头柜里头发现了一包白粉。

　　学校刚刚办过禁毒科普，几张图片还在她脑海里头，一瞬间与面前这一小包雪白的粉末对上了号。她往盒子里头看过去，还有几支针管，陈旧的，大约早就用过。

“啪”一声，白粉落地，她瞳孔动荡，乃至李四堂走进卧室那会，她也没能反应过来。她望着他，想起李四堂的失业，想起数日以来她经受的暴力对待，想起被变卖的车子、她被变卖的奶奶留下的翡翠镯子。

　　她以为是父母投资失败，她以为这只是短暂的困境……

　　“谁让你随便进来的，我不是说了，我们的房间你不要随便进来吗？”李四堂面色不虞，已是疾言厉色，一路说话一路靠近。

　　十三岁的李相宜掩饰不住她的慌张。她后退一步，声音颤抖：

李相宜“我，我来找我的一本书，我马上就走……”

　　可是来不及了。李四堂目光扫动，已经看见落在她脚边，那小小的一包白粉。封口不严，已经往外头洒了点。

　　“谁让你动这个的！”

　　比训斥来得更早的，是疾风一样的一巴掌。李相宜歪倒在地，下意识抚上脸颊。掌痕微微隆起，掌心下是滚烫。

　　李四堂表情狰狞，眼珠外涨，她能看见里头密布的红血丝。她知道，此刻的李四堂，大概可以杀死她。

　　她连滚带爬地往外头跑，膝盖撞上床脚疼得她咬破了下唇，但她不能停下，她得活着。

　　她撞上了林晓春。她抓着林晓春的手臂，她以为自己找到了救星，她跪在了林晓春的身前：

李相宜“妈妈，妈妈，爸爸他吸毒了，他要打我，他要杀了我，妈妈你救救我，我们去报警，我们让爸爸去戒毒……”

　　可她从前温柔的妈妈，那个美貌的女人林晓春，她没有扶她起来，她没有像以前一样把她抱进怀里安慰，她双手用力，彻底把她推倒在地。

　　她的眼眸，明明还是从前那双眼，可她看着李相宜，如此陌生：“你在说什么？李相宜，你要报警抓你的爸爸？”

　　直到后来李相宜才知道，林晓春早就知道李四堂吸毒，因为他们是一起沾上的毒品。他们瘦得很快，精神颓唐、草木皆兵，他们把房子卖了，他们带着她住进狭小的出租屋。

　　腐烂的果皮、发臭的剩饭里，他们用针管互相注射，他们一起服用摇头丸，他们点燃彼此的烟，火光落到李相宜的身上，她纤瘦白皙的胳膊，上头落了一道灼烧的疤痕。

　　可是毒品太贵了，他们被开除，他们没有谋生的手段，他们花光了所有积蓄也买不起毒品，他们把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女儿，十三岁刚刚上初中的女儿。

　　如果不是李相宜提前偷听到了他们的密谋，她第二天就要被强行扣留在家，送到夜总会陪酒。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雨珠砸得肩背生疼，她没命一样逃跑，直到TVB大楼下头。她向保安下跪，她哭着说救命，终于见到了卢月。

　　卢月是到学校宣讲过的大记者，她的演讲当中，提到过她曾经报道过的禁毒案。卢月给她披上外套，而她拉着她的手，泪珠大颗大颗下坠：

李相宜“卢阿姨，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李相宜猛然惊醒。入夜微凉，她关闭了空调，窗外有徐徐清风涌入，她却生了满身的汗。

　　她不怕噩梦，只怕噩梦里重演的是真实的过去。

　　人都有自我保护机制，那些年月受过的苦后来慢慢淡去，她低头看，月光清亮冰又凉，在她小臂上荡了一荡，那道烟疤，随着岁月淡去，如今在看，仍旧微微的疼。

找到卢月的那天，是她生命的转折点。就是那天，她知道了卢月的丈夫侯伟光，是毒品调查科的总督察。他们将李四堂和林晓春缉拿归案，送进戒毒所戒毒的同时，以故意伤害、虐待16岁以下儿童的罪行起诉，最终两人分别获刑十年和九年。

　　宣判的那天，卢月牵着李相宜的手，带她离开了法院。阳光意外的好，前路、或者是从此不再被束缚的一颗心脏，在那天全被光明侵占。

卢月“从今以后，我会支持你的学业，支持你去追寻你的梦想。”

卢月“相宜，欢迎回到阳光下。”

　　那是港城的初冬，城市来不及萧瑟，而卢月很漂亮，她微微笑，侧脸好看过李相宜不到十四年的生命里所见过的一切。

　　她曾经荒芜的生命，从那一刻起复苏。

　　后来卢月问她，相宜，你未来想做什么？

　　她笑起来：

李相宜“我要做记者。”

李相宜“我要像你一样，我要带所有困在黑暗里的人，回到阳光下。”

　　她做到了，她是追求正义的社会新闻记者，她嫉恶如仇、敢为人先，二十四岁的年纪已经写过大量大案报道，在她笔下，社会的黑暗面通通无所遁形。

　　五年前，林晓春和李四堂在狱中表现良好，陆续刑满释放，几次想要见她，她也已经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和他们说话，只是摔碎的全家福已经拼凑不完整，她的小房子里很拥挤，也摆不下多两个人的照片了。

　　她从那天起正式踏上新的道路。

即便孤身一人，她将不负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