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宜不可能放任覃雾跟丁程鑫走。
覃雾不知道丁程鑫是什么人,她可以告诉她。可她没想到,即便她如实告知,覃雾还是摇了摇头:
覃雾“谢谢你,但是我想,也许他身边会是个好去处。”
她笑了笑,明明眼睛弯弯如弦月,可李相宜分明看见了苦痛,那样不属于她的痛苦,来自另一个女孩的灵魂深处,几乎将她淹没。
覃雾声音轻轻的:
覃雾“我家里穷,又有个弟弟,爸爸妈妈早就不想要我了。我出来打工,本以为赚些钱能让他们多看我一眼,没想到就被骗到了这。这个社会,没钱没权利就是不能活的。”
覃雾“我知道他不会把我当回事,但万一呢?我没多大的本事,但是这一次,我想为自己搏一搏。”
李相宜“可那是……”
覃雾“相宜姐姐,饭都没吃饱,我谈不了正义的。”
明明胆子那么小的人,偏偏把世界看得这么清醒明白。那一瞬,走廊灯光好像骤然昏暗下来,李相宜整个人都僵住,却仍能看见她的眼睛。
是啊,她是从苦难里爬出来的人,她变成受人敬重、揭露黑暗的TVB记者,她有权利谈正义谈追逐光明,可是对于覃雾、对于太多的人来说,他们仍然还在生死之间挣扎。
良久,她轻轻叹出一口气,向后退了一步:
李相宜“我尊重你的选择。”
她不是覃雾,没资格决定这条路正确与否。
她向许浔航打了招呼,说是遇上了熟人,打算跟着他们一块回去,也没理会旁人好奇目光,便告了辞,转身就又回了黑轮会的豪华包房。站在门前,她还禁不住骂了自己一句又一句——好好的一场庆功宴,怎么就闹成了这德行?
她甚至,还多了一个便宜男朋友。
但范丞丞是为她解围才出此下策,纵先前隔阂再深,如今两人俨然已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是扔下他跑,那也实在不仗义。李相宜从来不做这种事。她深吸一口气,终还是重回了这包房。
好在酒足饭饱,后半程也没人整什么幺蛾子,几个人散散漫漫,陆陆续续离开了KTV。
有几个古惑仔抱着身边美女就去了酒店,丁程鑫自也要带着覃雾离开,范丞丞牵着李相宜的手,两个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落在那小丫头的身上。
察觉到他们的目光,趁丁程鑫不注意,覃雾向他们摇了摇头——就在刚刚,范丞丞借口不放心李相宜,在她进门之前也与她有了交谈,这个下手很辣的黑社会小头目,竟然也跟她说能帮她走。
但她立场坚定,还是拒绝了。
她已有了自己要走的路,旁人再插手也是无益。范丞丞收回目光,往李相宜腰上带了一把,笑得妖佻又艳丽。
范丞丞“相宜,我带你回家。”
明摆着各回各家,但李相宜还是有一瞬的怔。她知道自己今日心绪有些凌乱,故而没再敢多看他一眼,目光不自觉游移,莫名对上拐角处一道未掩的门。
心头猛然一悸,她加快了脚步,拉着范丞丞上了出租车。
才坐上后座,两个人已经默契地拉开距离。李相宜默默把手钻成拳头,触及自己冰凉指尖,才意识到他手心有多热。
车内狭窄空间,气氛沉默得惊人。直到车子将要停稳在她楼下,范丞丞才开了口:
范丞丞“今天多有冒犯,我……”
一开口便顿住,上次不欢而散,他们之间朦胧地隔了一扇毛玻璃,一时之间,他看不清对面。
李相宜呼吸两个来回,终还是莞尔,放下先前情绪:
李相宜“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谢谢。”
于是他也笑了笑:
范丞丞“不用谢,你反应很快。”
每一次都能接上他的话茬,实在很聪明。
李相宜眼眸弯弯:
李相宜“我们做记者的,没点应变能力怎么行?”
从前也不是没做过暗访的工作,随机应变的能力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他没为难她,给的每个提示都在她能转过弯来的范围之内。
目的地已到,范丞丞手抬了又放,老半天,终于想起自己最后要说的事:
范丞丞“丁哥多疑,你还是个记者,身份比较敏感,他可能不会放下心来,以后……”
李相宜“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李相宜“我的临时搭档。”
她伸出手来,见他也很快与她交握,不由笑容更甚。才打开的车门钻了点子晚风进来,挑起她几缕发丝,她眼睛在昏暗车室内更明亮,竟叫范丞丞有一瞬的错神。
他忽然想起嘈杂的KTV包房里头,他喝了酒几度微醺,她柔柔软软的唇忽然落在他脸颊,哪怕稍纵即逝,她身上的香气、她红唇的温度,立即烙印在他生命里。
他不敢再看她的唇,只怕自己有更多的贪图。于是他收回目光,向她挥一挥手算作道别,随即喊了司机,即刻离开。
直到洗过澡坐在床上,李相宜才敢让自己回忆起自KTV临走前的那一幕。那道门后,闪着银光的针管,还有那男人向她投来的尖利目光。
她不敢告诉范丞丞她看见了,也不敢再回想,但那一眼无限放大重播,充斥进她整晚的梦里。
像儿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