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幼星】于钢丝上

第二百二五落 于钢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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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眠的确不知道，温筠究竟使了怎样的手段，方才令「Best Wishes」的选手名额落到了她的头上。不过她也并不关心其中门道。毕竟正如那一天在ktv的包厢里、她对温筠所说的那样——安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唯结果论”者，她只需要知道，最终她会被圈入「Best Wishes」的选手名单里。

校内遴选结束后，「Best Wishes」选手名单一经公布，即引起了学生们的围观。能出现在名单上的人，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譬如初三年级的陈罗舟，向来是初中部的风云人物，开成一朵热烈又抢眼的交际花，人送外号“大姐头”。

又譬如高二年级的赵明黛沁和云郢，作为「金叶庭」辖下广播站之成员，在学生间亦颇有人气，不少学生喜欢她们主持校园广播时那副轻松诙谐的腔调。

名单中甚至还有高三年级的松风，学生们对她更深刻的印象大抵是：成绩能和南宫月叶打得不相上下的学霸。尽管这里是郊月高校，并不完全以成绩论高下，但毕竟身在华夏国，普通人对待“学霸”类型的人物，似乎总多出一分尊重与崇拜。

在学生们对这些耳熟能详的名字的讨论声中，“安眠”这个名字悄然从他们唇齿间漏过。虽然，安眠可没少听见其他人议论她。

既然她选择了“媚男”这条路，那么注定便要受到非议，因此安眠早已习惯，亦早炼成一副金刚不坏之躯，那些闲言碎语只当一阵风，轻飘飘一刮便作罢。

八卦者早想到安眠能拿到这个名额，定是沾了某个大人物的光，但他们完全猜错方向，以为是高学长——那个曾在ktv的包厢里对安眠动手动脚的公子哥。

算了，就让他们误会去吧。安眠无所谓地想到。高学长哪有那么大的能量，可以十拿九稳包她入选「Best Wishes」的名单，他最多在学校里作威作福，且这份特权很快便将归于湮灭：「金叶庭」已注意到了内部可能存在的腐败问题，南宫月叶亲自挂帅整顿，想必不久以后，高学长便再无法在学校里掀起一丝波澜。

而安眠，只会在温筠的帮助下一步步踏上她所梦想的星光大道，从她急于摆脱的泥潭里彻底抽｜身而出。

安眠知道，一旦真正进入名为「Best Wishes」的箱庭舞台，她便要孤军奋战了。

纵温筠有通天之力，也难以与「Best Wishes」所代表的“娱乐圈”抗衡。人人都想进入这座金字塔，从泼天的富贵里分得一杯羹，为此挤破了头也在所不惜。她安眠有什么本事，能让一切都以资本与利益为重的“大人物”们，注意到她的价值？因此，在节目正式开始录制以前，安眠持续思考着这个问题。

直到那天，她收到了那封落款为“G&W公司总裁 洛羽觞”的电子邮件。

她没有不接住这根橄榄枝的道理。况且“洛羽觞”本人，业已真真切切地站在了她面前，邀请她登上他的车——她既不知道跟他走将得到什么，又不知道他究竟有何居心，安眠只知道，向洛羽觞迈出的每一步，都意味着她离那个光鲜亮丽的“娱乐圈”更近一步。

于是，时间游走至当下，安眠与洛羽觞共处的这一刻。

他们走进那家颇负盛名的法餐厅。西装革履的金发门童为他们开门，优雅纤长的白人女侍为他们引路，沿着宽敞走廊一路向里，最终他们在桌畔落座。餐桌位于餐厅正中央，顶上便是一帘瀑布般朝下坠落的吊灯。历经搓磨、棱角分明的水晶装饰环绕灯柱盘旋而下，错落有致地构筑出流水样的宛然曲线，将自灯柱内散发出的光芒反射、折射，迸发出璀璨夺目的光照，足够洞悉食客，及亟待享用的美食。

安眠注意到，整家法餐厅里，只有她和洛羽觞这一桌客人。

不必细想，也能够明了：G&W的总裁要同未出道的练习生共进晚餐，且商量的大概率是些不便声张的腌臢交易，会包场餐厅也合情合理。但这确实是安眠第一次经历所谓的“包场”，不免既惊又喜，旋即便有一股奇特感受涌上心头：洛总似乎的确，很把“她”当一回事——不如说是，很把“她的价值”当一回事。

而资本家向来都不是慈善家。安眠愈发确信，洛羽觞正要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只是她还不明白，他到底在她能够支付的东西里，相中了什么。

但安眠不在乎。她是“唯结果论”者，如她向温筠说的那样：她无所谓过程中发生的所有，只要最终能够得到她想要的东西，那么那些被她交付出去的代价，都会是有意义的。

眼下她需要做的，便是在洛羽觞将牌亮明、把它掷到桌上的那一秒，果断地“要了”这张牌。

奇诡的是，洛羽觞并不急着同她聊聊“工作”。

他们先是分别要了一碟不咸的牛黄油，以及一个面包拼盘。芝士包、牛角包和杏桃包团圆地挤在一个半圆形的藤编篮里，底下衬托着金黄麦穗与雪白餐布。安眠需要保持身材，并无摄入油脂与碳水的兴趣，洛羽觞显然也无，因此二人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话题也尽拣着些无关紧要的，在安全区域里游走着。

等到侍者们将食物一样一样地放送上来，一场盛宴便在安眠眼前拉开了序幕：从餐前赠送的白松露贡多拉，到紧随其后的鱼子酱帝王蟹塔伴海鲜冻、驰名黑松露塔配洋葱及烟肉，桩桩件件，皆超越安眠迄今为止所积攒的全部眼界。她仿佛误入兔子洞的爱丽丝，探索着这一整个恍若幻梦的仙境。

连坐在她身畔的洛羽觞，也显得分外梦幻。他教她如何优雅得体地使用刀、叉与勺，将呈现在他们面前的一盘盘美食拆解、分析，送入口腔这座门诊，再一一历经咽喉、食道、胃部、肠道等科室。

他并不如那些自诩上流的富人般，同安眠滔滔不绝地谈些食物的典故，只是至为实在地询问她：味道如何？喜欢的话就再来一口，不喜欢的话就推开。但不能吃太多，因为你还需要留出位置来吃更多的食物。

洛羽觞的嗓音清澈、笃定，如一杯至纯至净的白开水，不掺杂任何色素与味道，汪洋地涤净安眠的一切心怀鬼胎。她猜不透他想要什么，便索性在这一刻卸下所有猜忌与防备，顺从洛羽觞的引导，沉浸入这场宴席里。

厨师显然深谙松露的运用之道，多数菜品皆添加、融入了松露这一食材，安眠尝至后来，只觉它们好似不过是在她的舌面上滚过一遭，便跌入了她的食道。她闷头吃了许多许多。

她几乎将“保持身材”这一观念抛在了脑后——尽管身为郊月高校偶像科的学生，“保持身材”早已成为学生们刻烟吸肺的共识之一，但在与洛羽觞共进晚餐的这几个小时里，安眠纵容自己暂时把它忘掉。

食欲乃人类镌刻在本性里的数种欲｜望之一，与“生存”直接挂钩，倘若时时刻刻都得辛苦把它压抑，未免太过于泯灭人性；何况，如果她的确因这一次放纵而增重好几斤，那她也愿意通过大量运动来把这些新增的能量消耗——她如此安慰着自己，抬眼看向身侧的洛羽觞。

少年浅色羽睫笼罩在暖色柔光中，涟涟滟滟地泛滥开一汪温泉，泉眼却埋藏至深，令安眠无法觉察他的真实情绪，不过她也不再计较那些东西了。他们好像只是世俗意义上的一对寻常朋友，吃了一顿普通便饭，其中不含有任何不合时宜的成分，譬如金钱、权利、物欲以及权欲。他们只谈论食物本身，而绝口不提扫兴的任意一点儿，心有灵犀般地维系着这道诡异平衡。

但他们只是在悬崖上的一线钢丝上跳舞。安眠举杯，同洛羽觞碰杯，透过液体看清对面少年的脸庞，确认他的眼神和她一样清醒。他们不动声色地携手粉饰太平，在这一张餐桌上做着迥异的梦，只待梦醒时分到来，终于得以开诚布公地谈起这场聚餐的本原目的。

这道用来醒梦的阀门，便设置在最终的甜品上。

甜品被装盛在盘子中，经由女侍的手传递至桌上，安眠与洛羽觞却又默契地都未有所动作。她沉默，知道他将亮明牌面，而她必须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她也已然提前知道了她的答案。

洛羽觞将刀叉整齐地置放在一畔，双手在身前纠结合拢成一个闲适镇定的手势，透露出胜券在握的意味。他仿佛默认先前漫长的共处都成为铺垫，因而一开口便是单刀直入：“我知道安小姐，已经有了「Best Wishes」的选手资格，我也知道安小姐，想要通过「Best Wishes」出道、进入娱乐圈。我来见您一面，便是想要和您合作：我愿意帮助您，在「Best Wishes」里出道。并且我也作出承诺：如果您出道后仍愿意继续和我合作，那么我将倾尽G&W公司的所有，把您捧成新一代超级icon。”

安眠顿住，为这一席话缓慢地眨了眨眼。面对如此诱人的提议，她却不感觉喜悦，只感到——恐怖。

她猜得到，洛羽觞此行与「Best Wishes」有关系；她也猜得到，洛羽觞大概率想要在「Best Wishes」里对她施以帮助；可她确实不曾料到，洛羽觞竟如此诚心诚意地想要，一路扶持她，直到她抵达那座金字塔的塔尖。不。与其说是“没有料到”，不如说是安眠根本“不敢如此设想”。

惊喜与神恩确实到来，但因其过于庞大膨胀的外形，使得凡人不敢以正眼直视祂。

安眠迟疑，先问出一句：“为什么是我？”顿觉不合适，连忙改口，“……承蒙洛总抬爱，不胜荣幸。但我也知道，世上绝无免费的午餐，既然您愿意为我提供支援，那么我又可以为您提供什么？”

她注视着他，企图从他脸上寻找到蛛丝马迹，可供她判断、揣摩他的真实心情：“——洛总，您想要得到什么？”

可洛羽觞那张苍白的脸容，如同尚未经历开发加工的大理石般，呈现出天然原始的贫瘠感。就连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眸，也如未被磨明的镜子一般，仅能朦胧模糊地映照出她的轮廓大概，再多的细节都湮灭在璞玉里。他既像是在思考她的问题，又像是在出神，单纯的在出神。可在他缄默不言的分分秒秒里，安眠感受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窒息感。

仿佛这铺天盖地降临下来的圣光，不是为了助她飞升的，而是为了判她陷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