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堕月】自我介绍

第一百九十八落 自我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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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皇子失踪的第二天，皇室护卫队在悬崖下的山洞里找到了他，一场突发变故的皇家围猎就此匆匆结束。

边锦被带回皇宫，由御用医师仔细检查，确认他身体并无大碍，至多精神上有些受到惊吓。他父皇吓得不轻，抱着边锦不住地抚摸，这个做惯君主的男人难得露出悲伤的表情，又怜又惜地望着边锦，然而边锦却敏锐地察觉到父皇紧张的并非是他。

就连他那很少有机会相见的母后，也在贴身女佣的搀扶下来看望他，抚着边锦的脑袋，柔美哀戚地叹息着说幸好小锦没事。他看着母亲，仿佛刚刚才发现：这么多年来，母后始终年轻美丽，外形上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他与他的母后，仿佛是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是不同性别的同一个人。那时边锦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有人得救，也有人受罚。边察和都柏德因为疏忽，一同被惩罚，具体项目并不明晰，边锦只记得那一个月里哥哥与他的贴身侍卫脸色都不太好看，因为罕见，所以印象深刻。

某一个夜里，他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的很不清醒，半睁开的眼帘里瞧见有个人坐在他的床畔，伸出手轻轻抚摩着他的头发。仅凭轮廓，边锦认出来这是他哥。他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会在这里、会在这时来看他。当时是晚上十一二点，还没到边察入睡的时候，他应该在书房。

边锦屏息静气，装出还在睡觉的样子，边察也是心事重重，竟没识破弟弟拙劣的演技。他俯身倾向边锦，无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一直心有愧疚，不该让边锦一人逃走，让他留在那里也好，至少他们定可以护他周全，不至于令他跌下山崖。这回是没出大事，那下一回呢？没有下一回了。

边锦心中却震动，此前他完全没发觉兄长对自己的深厚情谊，边察也并非感情丰富之人。从那时起他便已有了某种预感。人总是有感情的，边察的感情太少太少，只能给极少数的人，而被他给予真情的人，将承担他大部分的依赖与能量。

江断鹤由于护主有功，被皇帝褒奖有加，僧人的反应淡泊如水，仍旧每日地在小佛堂里念经祝祷。他在皇宫里有一个小小房间，内里供着塑了金身的庄严佛像，燃起幽幽佛香，书架上放满经书，江断鹤就跪在烟雾缭绕里唱喏梵文。

边锦乐此不疲地解读着江断鹤的信息：「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隐约明白不该问出口，于是将疑问一直放在心里。江断鹤待边锦，与过去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伴着皇宫的金碧辉煌长大，看见花园里的树木长过头顶，看见藤蔓爬上墙头又被园丁清理，看见皇宫里人来人往，而他们长得不全一样。

后来边锦去郊月上学了，江断鹤随同他，他在学校里认识了翁告书，在与后者的暗暗较劲中以优异成绩毕业；而边察也在十八岁的封储仪式之后参加了传位典礼，加冕为王。树叶摇曳生香，他们都长大了。

翁告书与边察是同一年龄段的人，机缘巧合之下被边察发掘，由皇室出资帮助他进修，他也得以才进入郊月。他比同学都要年长，生得清秀高大，很得人青眼。边锦甫一入校便确定了对手，他要抢翁告书的风头。

等到他俩毕业后即被召入成为边察的幕僚，边锦才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边察的有意为之。他哥哥独具慧眼，并没有将弟弟视作敌人，而是加以利用，把他训练成自己有力的左膀右臂。

这反映出边察的极度自信与自负。他太清楚，明白父皇不可能传位给弟弟，皇储之位乃至皇位都只会是他的。但他凭什么，这样一口咬定？

边锦猜测哥哥与父母之间也许存在自己所不知道的秘密。

明明他与父皇母后才是完整的一家人，哥哥是无法融入也不想融入的外人。

可在这个秘密面前，哥哥与父皇母后又构成了密不透风的利益共同体。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暗中探寻，却始终一无所获，即使动用唐晓翼所持有的关系网与信息库，也无法得知蛛丝马迹。

父皇母后去世多年，哥哥又在日复一日的繁重政务中变得越来越沉默冷漠，边锦几乎要以为自己这一生也无法知晓真相了。

还有江断鹤的「我爱你」。

在赵掇月去世的那年冬天，皇室上山，在寺庙内斋戒了一周。

这是皇室每年的例行公事，在新旧交替之时为国家、为万民祈求福泽，当下主流固然是无神论，但传统仪式，尤其是在皇室，仍有延续的必要。

他们这一届领导层，真正参与这个仪式的，仅有边察、边锦，以及他们各自的贴身侍卫。翁告书留守政府，处理政务。

山是帝都附近的清远山，寺是皇室的圣礼寺。这一周里他们与世隔绝，暂时得以摆脱俗事的摧折烦忧，亲近自然，看云起林动，与青灯古佛作伴。

边锦却不够虔诚，显得心不在焉，除去每日祷佛，他大部分时候都坐在山门下，透过蓊郁绿林，俯瞰山下这宏伟帝都。巍巍古城屹立千年，在血海尸山上建造出的瑰美盛世，由君王与人民世世代代一同守护，天下为家，天下为公。他总是能这样看很久，看到日落西山，倦鸟归林，看到僧人唤他去吃饭。

他们去山间散步，都柏德摘来新鲜野果，江断鹤为散落在山林里的石佛清理洒扫，几个大男人仿佛回到了童年——他们所不拥有的、乡野孩童的童年。有时偶遇农夫，聊天说事，粗茶淡饭，生活的本真面目。

边锦觉知心中有股力量蠢蠢欲动，也许源于赵掇月的死亡，也许源于对兄长的芥蒂，也许源于孩子气的任性。

在圣礼寺度过的最后一个晚上，他诱惑了江断鹤。

此前，他与男男女女都有过关系，因此过程并不艰难，他却在舟海动荡之际体觉到末世般的荒凉与心寂，那是从江断鹤身上传递过来的能量。

他看见江断鹤。秀美健壮的青年僧人，长发披挂，如月光般倾泻满身。他看向边锦的眼神，饱含爱意与痛苦。那与他见过的任何一种眼神都不一样。江断鹤一直以来的面具破碎了，向边锦毫无保留地敞开，然而他们彼此又心知肚明：边锦不会反馈给他任何东西。

他们在床上相拥入睡，像过去在山洞里共度的一夜，坎坷波折中贪图一时欢愉。边锦仍旧夜半惊醒，轻轻推开江断鹤，披衣下床，推开门走到了庭院里。

他披着江断鹤的素袍，只随意地拢着衣襟，走动时双腿白得晃眼。边锦看见佛堂中仍燃着灯火，便举步过去，在门外驻足。

边察正跪在蒲团上，背部挺直，面朝佛像，正在诵经。有位僧人在他身畔无声走动，照看着长明灯。

边锦这才想起来，今夜是除夕，边察身为皇帝，应当守夜，为国家人民祈福。

这么多年来，由边察陪伴着父皇守夜，再到边察独自守夜，他自始至终都在以成为优秀的君主为目标，坚持不懈地努力。

边锦拢着袖子，灌了满袖的清风。山风冷冽，他却恍若未察。

在僧人敲响新年钟声的那一刻，雄浑低沉的钟声响彻圣礼寺内外，它将传遍整座清远山、传遍整个帝都、传遍整个国家。边察向着佛像深深地跪拜下去，又转身朝着佛堂大门、帝都的方向跪拜下去，额头直直地抵到了地面上。边锦亦双手合十，纵使是一直对这项传统仪式嗤之以鼻的他，也忍不住在这一刻许下心愿。

希望国泰民安，山河太平。

希望他所爱之人，都将有好的归宿。

他转过身，在心中感慨了一句，今夜月色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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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发生的事情，便是边锦出使切西亚兰、回国后发现哥哥身边多了一个女人。

再然后，他来到了九重迷宫。如今你身处迷幻虚妄当中。

火舌肆意舔舐，火势疯狂蔓延，已卷上了边锦的衣角。

他从沉重漫长的回忆中惊醒，条件反射——或心灵感应般地抬起头，向前方看去。

他看见江断鹤出现在了火海当中，他向他走来。你在哪里，千山万水，我定来寻你。

可边锦又在那一瞬间明白，他是他永远也抵达不了的彼方。

他看着江断鹤步步逼近，却又倏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住，将他往后推、令他们离得好远。僧人一意孤行，不屈不挠，依旧坚定地向他走来。步步生莲又含情，江断鹤睁开眼，露出黄金瞳，像那一夜，执拗而又温柔地看着边锦。

当他看向他，当他追随他，当他呼唤他。

如今我身处迷幻虚妄当中。

像意识到他们也许再也无法相碰，江断鹤张了张口，像即将言说一句真理。

边锦却竖起食指，做出嘘声的手势。

他再也不需要江断鹤说什么话了。他明知自己难逃此劫。

这一刻他心中平静，犹如除夕夜窥见那一轮月亮，清辉满溢弯钩，他知晓自己被爱也正在爱，爱这大美河山，爱他所爱之人。他披着一肩月光往前走，一路上花开花落，有枯荣有盈亏，像住在睡在安谧的夜里。

而今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将被夺去。

爱他之人也将目睹他的消亡。

边锦依然不明白，神明为什么会选中他。——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的话，如果祂们试图干涉人间的话。

人类在神明眼中，不过是毫无反抗之力的蝼蚁。

即使是手握特权的他们，也无法幸免。

记忆又回到很远的地方。他想起第一次与江断鹤见面，在堂皇的宫室里，他都不同江断鹤说哪怕一句话，扭头就走，听见身后紧跟上来的脚步声，莫名地有种作恶的愉悦感，他对他有诸多不满，但也明白父皇旨意无法改变，他确实是他的贴身侍卫。

之后再看见江断鹤的信函，觉得这人的字甚是好看，名也好听，并未深想。如今来看，他们之间连正式的自我介绍都没有过。

这就是本末倒置吧。

边锦竟然露出惯常的笑容来，他站在红莲业火中，抬起一边手臂，将手掌按在胸前。

他看着江断鹤，看见他的身影被火焰灼烧的空气扭曲了形状，唯有那双黄金瞳慈悲而执着地望向他。

他说：“我叫边锦，很高兴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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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见电火花迸然绽放。

他看见天际上升起两个太阳，月星隐曜，世间万物皆被日光埋没。

他看见漫天烈焰中，走出一个人来。

她眼神似星，长发若火，风扬起她的裙摆，刀刃嗡嗡作响。

红棕色的头发漫卷了天光与火舌，光线由她赐予亦由她回收，她吐息化作野马与尘埃，她步步溅起火星又归于沉寂。

神明降世，万物俱寂。裙摆曳动，暗生波澜。

她双手持刃，浴血带火，为他而来。

——东瀛之神·伊纳菩提。

同时也被称作——

「五宫·朱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