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终结

珮瑄最终还是没有见到赵贤，当今圣上，若是有意推脱，什么都能成为理由。自此以后，她便一病不起。

也许是赵贤突然转了性子，也许是她的求情起了作用，赵贤最终撤回了尹正琦“英国公”的封号。不久以后，赵贤又忍痛下了一道令，强制赵焕去雍州就藩。

一切似乎都好起来了，可一切却又都回不去了。

尹珮瑄孤独地躺在病床上，此刻她心知肚明，自己的一生已经走到了尽头。

她有些不甘心，不甘心就此终结浑浑噩噩的一生，不甘心看着自己处心积虑筹谋的一切终究化作镜花水月。

可此刻，这种不甘心顷刻间便被潮水般的绝望席卷而来。她的眼里再也盛不下泪水，心中再也填不了失望，只有冰冷，一切都是冰冷的。

尹珮瑄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孙令月和公孙非白，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即将失去这段记忆之前，她只想再和眼前这两个陌生人说说话。

身体的病痛可以强行忍受，可是心灵的苦痛却无法轻易抹平。

公孙玄听着尹珮瑄痛苦的呻吟，无奈摇了摇头。

而我则坐了下来，细细听着她的耳语。

“我这一辈子，恨过怨过，但是……我不后悔！”

说罢，她将鸳鸯佩交到我手中，那是赵贤曾经赠予她最浓的爱意。

尹珮瑄知道，这一刻她终于永远地失去了赵贤，恍惚间，她看到一扇青铜大门重重地关上，横在她与贤之间，而无论她在门外怎样哭喊，怎样敲打，门里的人都再也听不见了。

随后，我取走了珮瑄的记忆，就像从一口深不见底的水井中汲取了干枯前最后一点甘露。

我与公孙玄对视了一眼，我们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复杂的神色，同情、悲伤，或者说是一种对人生的未知的恐惧。

一个没有了过去记忆的人，还能称得上是原来的她吗？

可保留了痛苦的记忆，随后在无尽的折磨中一点点死去，钝刀子割肉，难道又是更好的选择？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也许，若干年后，我们自己历经千帆，再次回到起点，才能将这一切看得更加通透明了。

我和公孙玄看着眼前这个面带笑容却一无所有的女人，本能地想要逃避，却又避无可避，直到她醒来问我们第一个问题：“你们是谁？”

我没有告诉她真相，也没有告诉她之前所经历的一切，只是与公孙玄默默离开了这里。

尹珮瑄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显然，她久病缠身的羸弱之躯再也无法支撑她坐起。

在她的记忆中，依旧是那个无忧无虑，坐拥父亲和哥哥疼爱的小女孩。

此刻的她是喜悦的，没有了过去的包袱，留下的只有甜美的回忆，于是，她满足地闭上了双眼，尹珮瑄的生命在她浅浅的笑容中一点一点消逝。

她的手缓缓下落，像只折断了翅膀的枯叶蝶，一瞬间，她仿佛又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女，失足从城楼落下，恰好落在了一位翩翩少年的马背上，那少年骑着马，载着她向开满了兰花，种满了湘妃竹的花苑奔去。

人们总是热衷于许下一些不切实际的愿望，好让自己在情义两难的时刻做出一些幻想。可是，当这些幻想终于被打碎，到了最后抉择的时刻，正是曾经的幻影给了自己最致命的一击。美丽的东西从不属于多情的人，最是想要紧紧攥在手里的东西注定终将灰飞烟灭。

出了皇宫，我闷闷不乐地走在前面，我不知道为何上天要给我们做出这样的指引，也不知道方才尹珮瑄交给我的鸳鸯佩究竟有何作用。

我只是遗憾着人生苦短，悲哀着世事无常。

公孙玄安慰我道：“别难过了，这才是我们的第一站呢，继续走吧。”

我望着苍茫的天空，迷茫道：“可是接下来，我们又要到哪里去呢？”

公孙玄想起当初的几句谶语，道：“我们先前所经历的一切便是悔恨交加袭心头，王孙公子不可留。接下来恐怕就是菩提了悟红尘意，檀珠一串凡心收。我们不如打探打探，附近哪里有寺庙吧。”

走了一会儿，眼前便出现一个樵夫。

我上前道：“大叔，你知不知道附近有没有寺庙啊？”

樵夫笑呵呵说：“有啊，过了前面的树林就是双桥镇，那里有个清远寺，可灵验哩！那里的方丈叫了因，你们直接去找他就好了。”

我们闻听此言，马不停蹄地向着前方赶去。

我和公孙玄很据樵夫的指示，经过一番长途跋涉，终于到达了位于双桥镇角落里的一间寺庙，庙前面挂了块匾，赫然写着“清远寺”。

我兴奋地指着牌匾道：“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们可算是到了！”

公孙玄却是满脸凝重，缓缓应答：“我总觉得这寺有哪里不妥但是一时又说不上来，总之稍后小心为上。”

经过了之前种种，我对眼前这位公孙公子的猜疑早已消除，满心都是钦佩崇敬。见他如此说来，之前的喜悦之情也已消散几分。

公孙玄见我默默低下头，立刻又道：“或许是我多心了，你知道，我们行走江湖的，难免……”

“不用多言，我都知道。”不等公孙玄说完，我早已打断了他，兀自往寺内去了。

一踏入清远寺内堂，公孙玄便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他也终于明白，自己之前那种不祥的预感的来源。

“我知道了，是寻龙舍利！”公孙玄大叫起来。

“什么是寻龙舍利？”我问。

“我先前曾听人讲过，寻龙舍利是神物却也是魔物，执善念者拥有它，便可起死回生，若是让存恶念者拿了去，则可能会掀起滔天巨浪。我感应到了它，它现在应该就在这座寺里，而且恐怕如今执有它的人执念很重。”公孙玄继续道。

“看来，这几句话是要指引我们寻找几样东西了。不知这些东西日后有什么作用？此次必然要把寻龙舍利拿到手。”我对公孙玄道。

不等我们商讨其他，殿后突然传来清远而又悠长的声音：“两位施主到此有何贵干？”

我和公孙玄齐齐望去，来的是一位僧人。

这僧人手执禅杖，身披袈裟，却是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隐有霸气。

公孙玄忙将我拉至身后，向僧人行礼道：“在下公孙玄，来此寻找寻龙舍利，还望大师行个方便，带我们见方丈了因大师。”

那僧人笑了，道：“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了因。”

我们二人面面相觑。

了因方丈接着道：“我知道你们此行的目的，不知二位是否有闲情逸致听贫僧讲一个故事，听完之后，贫僧自当将寻龙舍利的下落全盘相告。”

“有故事听？我最喜欢听故事了。”我兴致勃勃地坐了下来。

公孙玄无奈地笑了笑也随之席地而坐。

了因也盘膝坐下，目光渐渐深邃起来，仿佛在追寻一段遥远而漫长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