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立储

过了几日，赵贤直接递给珮瑄一道折子，还未待珮瑄仔细审视，赵贤便道：“尹正琦英勇无畏，为朕立下了汗马功劳，今朕欲封他为英国公，你看如何？”

　　珮瑄立即跪下道：“陛下，万万不可！”

　　赵贤疑惑道：“你哥哥是功臣，理应受赏，怎么，你是嫌封的爵位太低了？”

　　珮瑄摇头道：“我哥哥如果还活着，他一定不会接受封赏，还请皇上不要违逆了他的心意。”

　　赵贤嘴角微微抽动，低声道：“是违逆了他的心意，还是违逆了你的心意？”

　　珮瑄跪在地下，不敢抬头。她恳求道：“那就当是我的意思，皇上成全臣妾吧。”

　　赵贤面色一沉，狠狠将折子扔到地上，拂袖而去。

　　珮瑄站起来，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脸上淌下两道浅浅的泪。

　　“尹家的罪人，只我一个就够了。”

　　只听得门外有人报：“翊贵妃娘娘，大皇子求见。”

　　珮瑄忙用手帕抹干了泪，道：“让他进来吧。”

　　“儿臣给母妃请安。”赵炎一进来，就跪下行了大礼。

　　“炎儿，你一大早不去书房念书，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珮瑄笑道。

　　“父皇他总是不见儿臣。”赵炎支支吾吾道。

　　珮瑄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听了赵炎的话，不以为意道：“天下初定，国事繁重，你父皇忙于政务忽略了你们也是有的。”

　　“可是二弟求见，父皇二话不说就宣他觐见了。”赵炎脸上写满了不甘心。

　　“炎儿是为了你父皇不肯见你难过呢，还是为了你父皇迟迟不立太子担忧？”珮瑄一语道破了赵炎的心事。

　　赵炎被看穿了心事也就不再掩饰他的想法，直言道：“母妃，若说儿臣没有半点野心也是假的，儿臣自问一直以来兢兢业业，做事谨小慎微，从未出过差错。可我究竟是哪一点比不上二弟，要让父皇这样对待儿臣？”

　　珮瑄安慰道：“炎儿不必过虑，灿儿还小，不在储位之选，焕儿虽说立有战功，你到底还是长子。我想，你父皇还不至于糊涂到做出废长立幼的事情来。”

　　赵炎焦灼道：“母妃，事情没有您想的那么乐观，您为何不能在父皇面前多说几句话，好让儿臣安心。”

　　珮瑄说出了她的担心：“你父皇弄得叔侄兵刃相见，我不想你们兄弟俩也重蹈覆辙，手足相残。”

　　赵炎道：“我赵炎对天起誓，若是他日登上太子之位，必保二弟一家荣华富贵，万世千秋。”

　　珮瑄点头：“好，那本宫尽力而为。”

　　珮瑄命人备好了酒菜，静静等待着赵贤的到来。赵贤登基后整日忙于朝政，甚少到后宫来，就是来了，二人也多是埋头不语，或是不欢而散。

　　“皇上驾到——”

　　门外宫人立即忙乱起来。

　　珮瑄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

　　“平身。”

　　赵贤握住珮瑄的手，珮瑄端详着这双手，如今，这双手沾染了无数的鲜血，有敌人的，有兵士的，有百姓的，还有千千万万为了帝王功业，抛头颅洒热血的仁人义士的，这其中，就有她的哥哥。她忽然觉得，这双手是那么可怖狰狞，一将功成万骨枯，生杀予夺，全都仰仗着这双帝王的尊贵无比的手。

　　珮瑄突然问：“皇上的手沾满了鲜血，不知午夜梦回，是否也同臣妾一样辗转反侧？”

　　赵贤一下子松开手：“翊贵妃想说什么？”

　　珮瑄道：“太子乃是国本，陛下迟迟不立太子，恐怕大臣们议论纷纷，有伤国体。”

　　赵贤又何尝不想早立太子，可猛地想到自己在战场上对赵焕说过的话，又犹疑起来。

　　他见珮瑄言语中颇有威胁之意，怒道：“立储之事不只是家事，更是国事，就不劳翊贵妃担忧了。朕突然想起来还有些奏疏没看，起驾回御书房。”

　　“哎——”珮瑄叹了口气，唤绫罗道：“本宫立刻修书一封，务必交给内阁谢云臣谢大人。”

　　次日，赵贤刚下朝，门外便有一个身影等候着他。

　　“臣谢云臣叩见陛下。”谢云臣作揖道。

　　赵贤知他单独求见必有要事，遂屏退左右，问道：“谢卿家有何事启奏？”

　　谢云臣直直地跪下去，道：“皇上的家事微臣本不应该过问，可立太子之事迫在眉睫，恐怕不得不做个决断了。”

　　赵贤转动着手上冰冷的玉扳指，他的声音也是冰冷的：“不知谢大人有何高见啊？”

　　谢云臣放低了声音：“立大皇子，可留二皇子，立二皇子，必不可留大皇子啊。难道陛下愿意看见他们兄弟相残，骨肉相伤吗？”

　　赵贤拍案而起，斥道：“大胆，朕的孩子也轮得到你来评头论足？”

　　谢云臣先是哆嗦了一下，又直起身板，正气凛然道：“微臣一片赤胆忠心，句句发自肺腑，还请陛下三思。”

　　赵贤冷静下来，扶额道：“容朕好好想想，你先退下吧。”

　　“臣告退。”

　　赵贤孤独地坐着，他眼前浮现了赵焕那日在城中以枪挑尸体的画面，不知为何，随后他似乎看到了赵焕青面獠牙，如猛鬼般扑食赵炎的情景，赵炎伸长了脖子，嘴里还喃喃不绝“父皇救我！”

　　他的用力摇头，手心里沁满了冷汗。谢云臣，尹珮瑄，一个都信不过。

　　这一刻，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来人，来人！”赵贤大喊。

　　外头立刻跑进来几个小太监，毕恭毕敬地垂手等着吩咐。

　　“朕要去见见大皇子。”

　　赵贤不让人通报，径直向赵炎的寝宫而去，到了门口却听到里面隐隐传来哭声。

　　赵贤一推门，果然是赵炎伏在地上抽泣。

　　他失望地摇摇头，喝道：“男子汉大丈夫，什么事情要让你哭成那样？”

　　赵炎抬起头，郑重道：“父皇，二弟他本性不坏，只是平日里贪玩。上次在鄞都，也是他灵机一动，盗马而走，才让儿臣能够死里逃生。他的恩德，我这个做大哥的，永生不会忘怀。所以父皇，还请立二弟为太子，以安人心。”

　　赵贤又道：“这就是你在这里无故哭泣的缘由？”

　　赵炎还是闷闷不乐，委屈道：“儿臣不是因为太子的缘故，是，是二弟他四处散播谣言，说儿臣在靖难之时曾经向敌军投诚，险些坏了大事。父皇，儿臣没有做过这样的事，父皇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可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儿臣心里实在是不好受。”

　　赵贤问身边太监道：“可有此事？”

　　太监回道：“回皇上，确有此事。二皇子这话怕是宫里宫外听得都不少了。”

　　赵贤仰天长叹：“罢了罢了，应当怎么做，朕知道了。”

　　不久，大皇子赵炎即被册为太子，二皇子赵焕被封为陈王，藩地蒲州。

　　赵炎一大早就到珮瑄这里来了，他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捶背揉肩的，弄得绫罗和樱儿惊慌不已。

　　“本宫知道太子一片孝心，这些活儿太子还是不必做了，倒叫丫头们为难。”珮瑄嘴上说着，心里却也是蜜一样甜。

　　外面有人道：“陈王殿下求见。”

　　太子见珮瑄略微变了脸色，知趣道：“儿臣告退。”

　　陈王赵焕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喝退了下人，朝着珮瑄道：“母妃，儿臣做错了什么，要将儿臣发配边疆？父皇如今不肯见我，您可一定要在父皇面前说说话，蒲州山高路远，我才不去呢。”

　　珮瑄慢悠悠地端起茶杯：“皇子就藩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我可做不了主。”

　　赵焕冷笑一声，愤怒道：“母妃，你以为先前谢大人的事情，背后主使是谁，儿子心里不清楚吗？”

　　珮瑄一掌拍在桌上：“大胆，你就用这种口气和你母妃说话？”

　　赵焕更加激动起来，带着哭腔道：“大哥是您的儿子，我就不是您的儿子了吗？”

　　珮瑄站起来，深深叹息道：“是我错，是我没有好好管教你，让你今日骄横成了这副样子。”

　　赵焕看着珮瑄毫无让步的意思，越发委屈起来，道：“我知道，大哥聪敏好学，在学堂年年拔得头筹，而我生性顽劣，只会惹母妃生气，可母妃未免也太偏心了吧！”

　　珮瑄听了这话，怒从心底起，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放肆，当初我就不应该把你生下来！”

　　赵焕难以置信地流下泪来，他是个叱咤风云的将军，就算受了伤，忍受着切肤之痛，也绝对不会落一滴眼泪。可是，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了，他只想大哭一场，母亲两个字，对他而言，就是一道跨不过去的坎。

　　赵焕赌气道：“哼，总之我不会去蒲州的，有本事就杀了我！”

　　望着他哭喊而去的背影，珮瑄摇摇头，唤樱儿道：“给本宫梳洗，本宫要见皇上。”

　　樱儿疑惑道：“娘娘怎么突然要见皇上？”

　　珮瑄暗自神伤道：“蒲州着实太远了些，雍州不错，离鄞都不过三百里，就换雍州吧。”

　　珮瑄没有发觉，她的眼眶不知何时，也盈满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