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的主角是颂莲,又或者是随波逐流不自觉维护所谓秩序的人,是千千万万试图反抗却被同化的人。
第一幕,点灯。
兰生看不清老爷的脸。明明是这院子里女人悲哀的源头,却稳坐高位,冷眼嘲弄,看着女人为他明争暗斗,扭曲得不成人样。
红帷帐,红被子,红绸带,红衣裳,红灯笼,红蜡烛……红色能联想到什么?
火。
灭不掉的火,它会一直燃烧,直至无物可焚。只需要沾染上一点,便如打蛇上棍,星火燎原,足以要人性命。
镜子里照出一个女人,绷着脸,极力想装作无事发生,可她举起灯笼,只看到烛光下自己扭曲狰狞的灵魂。
镜中封印了一个魔鬼,或者说这座府邸封印了一个魔鬼。
“你真的甘心吗?”“兰生”通过镜子质问她的灵魂。
她是个在读大学生,接触过科学进步的思想,回到父权制的牢笼。自认进步青年,在其他人眼里,不过故作清高。
孑然一身,不可与语。
女人抿唇,放下灯。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母亲蒙昧势利,见钱眼开,她一回家便催婚,她干脆顺着她的意思嫁个有钱人。
她没有冲破一切束缚的勇气,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小船飘在江上,任风吹随波逐流。
刚开始的时候,男人对女人总是有新鲜感的。上面的人只需要表现出一点意思,下面的人自然会讨好着办好一切。
她尝到了权力的滋味。
同是妾的讨好,二太太和善亲切,待她友好,三太太跋扈张扬,却避她锋芒。
奴仆低人一等,是老爷的私人财产。雁儿对她怀有莫名的恶意,她可以打发雁儿做粗活累活,可以随意打骂而不受惩罚。
这些与她在学校所学的人人平等理念相悖。掌人生死的滋味太美妙,太让人上瘾,即使她只是浅尝特权,也日渐沉迷其中。
点灯,捶脚……规矩,她越来越适应这样的生活。
直到——
第二幕,熄灯。
她猛地清醒。
是清醒吗?
不,是接受不了落差。
她听见别院捶脚的声音。
捶脚,只是按摩脚上穴位?不可能的,按摩活血哪用得着那么响亮的声音?
巴甫洛夫的狗,狗一看到红灯或听见铃声就会分泌唾液,而这些宅子里的女人就是老爷的狗,一听到响遍陈府的捶脚声便心痒难耐,滋生出无数想法。
颂莲撞见过自己的婢女雁儿和老爷,麻雀想爬上枝头变凤凰。小妾又如何?姨太太的名头总比一个奴仆强。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男人的劣根性,呵。但是她该知道的,无论如何,老爷也不会把雁儿娶进门,因为她不配。
是的,不配。
大太太膝下一子,是名正言顺的陈府继承人,她是妻,不是妾,再怎么斗,她的地位稳固。
三太太会唱戏,还有个儿子,四太太读过书,有洋墨水,都有吸引老爷的独特优势。
二太太只有一个女儿,可她会伺候,愿意陪老爷玩花样。
四个太太,各有各的功能性。
雁儿,有什么呢?
刁难雁儿,只能证明她成功被老爷驯化,变成老爷的狗,任由老爷把她当作什么物件,想起时短暂变回人,不想时连狗都不如。
“你要变得和她们一样吗?勾心斗角,争风吃醋,博取男人的宠爱以获得一点点权力,为自己构筑一座坚固的牢笼,甚至化身牢笼的一部分?”
镜子里传出的声音让她警惕,仔细思考如醍醐灌顶。
兰生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又截然不同的“兰生”,一时抓不准他的想法。
他要救她吗?
“兰生”微微勾唇,笑意不达眼底,他示意他看下去。
蜉蝣撼树,自不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