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生”没有看到他,径直走着。
天暗了下来,暗得速度很快,一刻钟前还是太阳高悬的白昼,现在就是黑夜。
目的地到了,是一家妓院。灯笼点得明亮通红,还有女人在门口搔首弄姿揽客,脂粉气扑面而来。
老鸨招呼男人几句,男人就往后院走去。
房间里的女人正是兰生要找的董小玉!
这时她还好好活着,不是鬼。肤白貌美,红唇星眸,生的希望与欢喜在她眼中闪耀。
她似乎看不见兰生,没有分给兰生一个眼神。
只见她迎上男人,男人也笑着回抱住她,两情相悦。
女人和男人相谈甚欢,笑语盈盈,不久便朝床榻走去,红纱帐落下掩去交叠的身影。
往后像是幻灯片反映,很快闪过男人多次来寻董小玉的场景,郎有情妾有意,好不甜蜜。
小轩窗,正梳妆。
“你猜后来怎么了?”董小玉拿着小木梳整理鬓角,眼神通过镜子看向角落站着的兰生。
兰生反应过来她在跟自己说话。她是梦境的操控者,现在她不演了。
她冷笑一声,自顾答着:“我们私奔了,他回去抱着美娇娘,我被妈妈虐待,最后斩首。”
秋生扮演的客人又来了。
董小玉一秒变脸,笑着转身,满眼期待,试图向男人讨一个承诺。
“你会娶我吗?”
身处这一行,最希望的便是从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但至少不会被明目张胆地当成货物对待。
男人沉默。
秋生恢复了身体控制权,面对一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女人,他怎么忍心欺骗,又怎么忍心戳破她的美梦?
“我们私奔吧!”
很冲动的一句话。
董小玉说这话时是笑着的,美目流转,似有霞光,灼热得让秋生浑身起鸡皮疙瘩。
不祥的预感。
秋生不想,但身不由己。
迎接他们的,是棒打鸳鸯。
才出青楼没多远,就被龟公与几个大汉拦下押回。
老鸨早就瞧出了董小玉与男人的苗头,当时不戳穿是因为她有钱拿,男人嘛,图个乐子,趁着他兴头多捞一笔小钱。
现在不行了,男人要娶亲,是门当户对的亲事,男人没有能力推脱,女家来招呼过,老鸨自然不会放跑了新郎得罪人。
之后他们两家的事,老鸨管不着,而自家动春心的小妮子……正好给同样动心思的姑娘做个警醒,看看逃跑是什么下场。
这种风月场所的,正人君子不会来,更别提托付终身之人。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就是最好的例子。哪儿有卖油郎?卖油郎守得住花魁?别痴心妄想了。
老鸨对董小玉动了私刑。
不过二十岁,正是如花般的年纪,就此凋零。
“当时我信了。”
那时提出私奔的是男人,不是董小玉。
她信了,当真了,她愿意同男人去任何地方,爱情冲昏了她的头脑,她太想脱离这无边的苦海,这人间炼狱。
“有多痛,才有多清醒。”
后来,男人老老实实成亲了。
他买下董小玉的尸体,置办坟地,避免了她草席裹身,扔去乱葬岗,甚至被流浪狗啃食的不安生死后。
在山清水秀的地方,他埋葬了董小玉。
浑浑噩噩又清醒着被控制身体走完全程,在面对董小玉的墓碑时,秋生陡然清醒。
“原来是这里。”
起坟任威勇的那天,他给周围邻居们上香。
兰生引着他看向墓碑上“玉”字的那一点。
秋生先注意到墓碑上的照片,黑白照的女孩板着一张脸,眼睛里没有光,麻木冷漠,而后他才顺着刻字往下,手指摸上那一点。
董小玉是被虐待至死的,而像董小玉这样的人,在那个地方是不会少的,可为什么偏偏是董小玉?其中必定有被他们忽略的因素。
秋生看见红色的绣鞋与半截白嫩的腿,遂起身看向董小玉。
墓碑后,墓碑的主人穿着裁剪得体的红色旗袍,手里拿着檀香木折扇,脸上画着浓艳的妆,神色却是恹恹,了无生趣。
秋生:“你为什么不投胎?”
“我们始终天真地以为,会有人是不同的。”
“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