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佛济公（十）

　　忘忧谷变成那日李府大婚的景象，红色装满堂，推杯换盏笑语不休。

　　他说完了最后四个字，一字一顿，“此，生，不，负。”

　　最后一字落下，他失了魂似的，险些支撑不住身体倒下去。

　　他好像，猜到了。

　　拜完天地，新娘被送到洞房，因为是兰生的视角，他没有看见新郎发疯的情形。他看见了布满金光的天空，那是佛显灵的一惯作风。

　　瞬间记忆如海水涌来，十几年的记忆画面快速闪过。

　　李家少年郎李修缘，他出家前的身份，陈家小姐胭脂，或者说兰生，他许下誓言的心上人。

　　成亲那夜，师兄弟们将降龙唤醒，新郎官抛下新娘，疯癫离去，嚷着要出家，徒留下新娘面对质问指责，沦为人人可欺的笑柄。

　　那头破碎的新郎服，这头扔在地上的凤冠与嫁衣，佳偶成怨侣。

　　山顶狂风肆虐，吹得宽大的袖袍呼呼作响。山间白雾弥漫，云海翻滚，看不见崖底风光。

　　“对不起。”他双手合十，低首敛眉。面对唯一亏欠的人。

　　兰生无情拒绝，“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要李修缘回来，不要道济。”

　　“世上已无李修缘，只有道济。”

　　他说得轻巧，可他真能坚定地这么想吗？

　　“道济……”兰生念着他的法号，声音温柔缱绻，眼底满是讽刺，“你想补偿我？”

　　“对，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兰生笑了，他长得好看，笑起来更好看。道济宁愿他不笑，他笑得他揪心，像把心当作废纸揉成一团，每一道褶痕都是对他的凌迟。

　　如果他真是柔弱女子，自然不堪凌辱自尽，那些世俗的眼光与议论比刀子更锋利，割得人鲜血淋漓。正因为他不是，才免于一难。

　　若他没来，胭脂又何其无辜！说什么我佛慈悲，却不顾一个弱女子的生死，这算哪门子救苦救难的佛？

　　道济第一次对信仰的佛产生怀疑。

　　“我要你与再成一次亲，就在灵隐寺，在你投身的寺庙。”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同样面对世俗的成见。

　　兰生还是留了情，一个刚过门就遭遇新郎出家的妻子，一个还俗在庙里成亲的和尚，两者受到的非议绝不可同时而语，封建男女偏见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何况，就人而言，一方是各为私利的陌生人，一方是朝夕相处的同门，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道济震惊地看着他，面露迟疑，“这……”

　　“连这都做不到吗？”他脸上的笑容更大，嘴角的嘲讽与眼中的悲伤深深刺痛道济的心。

　　“如果那是你想要的，好，我答应你。”

　　兰生收敛笑容，重新戴上冰冷的面具，“三天后，回头崖下无心洞，胭脂等你来接。”

　　道济走了，兰生转身背手，他望着高山云海，思绪万千。

　　恢复记忆的兰生早没了年少的热情，方才不过做戏试探道济，试探的结果他并不满意。

　　道济没有忆起关于自己的关键信息，他是降龙转世的和尚道济，不是心属于他的李修缘。他以为，自己就是胭脂，一个惨遭丈夫离家和夫家驱赶的弱女子。

　　换作了解他的李修缘，少年郎会心疼他，愤慨他受到的伤害，甚至像头发疯的狼崽子撕咬那些出言不逊的人，可他也清楚，他的心上人坚韧清贵，不惧流言蜚语。

　　经此一遭，女身已社会意义的死亡，男身再无桎梏，兰生可以光明正大地做陈府的少爷，甚至凭借过人才学参加科举，前途无量。

　　方才幻境有忘忧谷的承诺，却无他的坦白。道济应该还不知道他最大的秘密。若知晓，以现在的法力见识，自然会猜他是渡劫的仙人。即使他不是，也大差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