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佛济公（四）

　　他与人间缘浅，他属无人幽谷。

　　这一株兰花在院子养大是会枯死的。他需要广阔的空间，又不需要那么广阔的空间。太小，会窒息，太大，会迷茫。

　　他是兰生，他忘了重要的东西，可他最重要的东西已经回来。记不起也无妨，他不会再纠结。

　　那个期限，快到了。

　　想到可能的离别，他没有忧伤。

　　“修缘，你会记得我吗？”他脸色淡淡没有变化，语气很平常，仿佛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当然！不止今生今世不会忘，来生也不会。”喜欢他的少年竭力想证明自己，眼里快要溢出来的赤诚似乎要将他淹没。

　　兰生轻笑嗔怪，“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说得出这种话呢？”

　　他倒不是真的责怪，他相信，至少这一刻的李修缘确实做得到。

　　“记住你说的话，如果做不到，我会带你走。”

　　喜欢他的李修缘，必定是跟定他，生死相随。

　　“好。”

　　彼时的李修缘尚且不知这句话的分量，在将来会酿成大祸。

　　“我带了琴来，可愿听我弹奏一曲？”

　　“当然愿意！”

　　从丫鬟那里取了琴，寻一落脚处。李修缘殷勤地为他掸尽了灰尘泥土，又垫了件衣物。

　　兰生盘腿而坐，将琴横放膝上，试了试音律，流水似的琴声倾泻而出。

　　此番在户外，置身于山谷自然，鸟叫虫鸣，流水叮咚，野花芬芳，没有琴案焚香，别有一种风雅。

　　他不知怎的，或许是遵从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心意，弹了一曲《凤求凰》。

　　曲是好曲，合情合景。

　　问题的关键是，他并未学过这支曲子。

　　似乎从前有人为他弹过，可检索此生记忆，无半分印象。以他的本性，他应是不明曲中真意，即使明白，也无此心。

　　索性他不再纠结，将曲子演奏完。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兰生没有察觉到李修缘的异样，曲罢只听少年郎感慨：

　　“君知我心，足矣。”不求君心似我心，但愿不陷相思苦。

　　兰生将琴暂且搁置，起身正色道：“今日天公作美，你我互通心意，不为父母之命，亦不为媒妁之言，立誓结为伴侣，如何？”

　　“真的吗？”少年郎君惊喜，简直不敢相信幸福来得这么快。

　　“天为媒，地为证，百花观礼，我兰生与李修缘结为伴侣，真心为一人，此生不负。”

　　他不信神佛，只敬天地，自然草木为友，花期许相伴花落。

　　李修缘学着他的誓言，同样复述了一遍。少年采得心中花，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安全感。

　　执手相望，心意相通，眼中映出对方的身影，没有一个吻，情尽在不言中。

　　后来直到大婚之日，两人不过见了一次。

　　三书六聘，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门。一场盛大的婚礼，锣鼓喧天，热闹喜庆，所有人都带着笑容，除了兰生。

　　他心中的预感愈发强烈，摘了红盖头，去了凤冠，解了嫁衣，只剩下一件灰色长袍。走出门，看见漫天金光，神佛罗汉。

　　新郎官，应该是来不了了。所幸那夜坦诚，再无一点欺瞒，他兰生一点不欠李修缘。

　　兰生不发一言，凝眸站了许久。

　　轻轻一声叹息，再次抬眸已经恢复成冷若冰霜的清冷仙人，不见半点从前情意。

　　胭脂会褪色斑驳，缘分有缘尽之时。

　　罗汉救济人间苦难，仙人重归天上寒宫。本就是陌路人，将近二十年的相知相伴，已是偷来的欢愉。

　　李家男丁，三姑六婶，媒婆，还有一些宾客得知新郎官疯疯癫癫，要去出家，小厮都拦不住，这就一窝蜂来质问新娘。

　　可谁知，见到的是一个穿道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