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立秋

睡起秋声无觅处，满阶梧桐月明中。

一场秋雨一场寒，昨夜的雨稀稀疏疏、缠缠绵绵地下了一整夜，为今日的立秋增添了一份伤感与惆怅。

游大智的办公室正好面朝长江，他此刻临窗而立，欣赏着窗外的风景，山明水净，天朗风清，睡莲娇艳，柳枝柔软，万物生灵感知着时节的变化，生生不息；滩涂边、树梢上、芦苇尖的一只只白色、褐色、灰色的鸟儿或飞舞盘旋或驻足停立或矫健捕食，勾勒出一幅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秋日画卷；一群小朋友随着空中的纸鸢奔跑着欢呼着，几位垂钓者或立或坐于石矶旁。

公司的项目经理小钱在上周提出了离职，理由是公司的发展空间太小，而实际上他已经注册了新的展示公司。如今的网络这么发达，游大智只需要查一下就一清二楚，但他不想说破。

离职和创业都是小事情，而且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正常情况下，游大智还会鼓励和支持他。但是小钱的离职却引发了一系列问题。

首先，明月集团是公司的重要客户之一，每年在全国巡展五次，每次的展台投入都是百万以上。他们每年都是集中在下半年参展，时间短，见效快，小钱负责这个项目已经三年，每年都能顺利拿到十几万的项目提成，同事们都羡慕不已。但是，小钱离职的同时，把这个项目也带走了。

其次，明月集团的第一套参展方案已经敲定，游大智没有注意到“合同没有签订”这个细节，毕竟是老客户了，而且合同是巡展项目的整体签订，小钱一句“集团还在走流程”就把所有的问题遮掩了，等到合同已经与小钱注册的新公司签订，并且打了预付款，游大智才人间清醒。

最后，第一套方案的施工图纸也确定好，余小明的工厂也制作完毕，就差最后的饰面处理和打包程序。

游大智需要妥善处理好与明月集团、小钱、余小明的关系，是否能够挽回与明月集团的合作？是否需要公开申明小钱的离职情况？是否保证这个展台顺利搭建而不是补偿余小明的损失？

当然，这一系列问题已经有答案了。明月集团已经转向和小钱的新公司合作，无法挽回；小钱愿意退还三个月的薪酬并补偿三万元的设计费；同时与余小明的工厂签订施工合同并支付三十万元的预付款。

问题圆满解决，好聚好散，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游大智在内心安慰着自己。

“游总，好雅兴啊！”一阵甜脆而熟悉的声音飘过来。

游大智立刻回过神来：“曾律师，一段时间不见，越发年轻漂亮了！”

“游总就是会说话，令人心情愉悦！”来人正是游大智今天约见的美女律师曾甜，娃娃脸，善于保养，很难看出孩子都已经上大学了。

“哈哈哈，怎么样？我需要的《员工劳动合同》及公司营销管理的方案，都处理好了吗？”

“游总交待的任务，肯定不能打折扣。”曾律师摊开右手，指向旁边的一位中年男性：“孟总，这就是我在电话中给你介绍过的营销管理专家蒋华先生，现任汉州大学商学院的博导。”

“蒋教授，久仰大名！”

“游总，幸会幸会！”

两人很客气很热情把手伸向对方，两位成功男性互握对方的右手。

“游总，客套话就不多言，我们开始吧！”

“不愧是律师，时间观点极强。”游大智一边夸赞曾甜，一边看向蒋教授。

蒋华的板寸头略带花白，配戴一幅金边眼镜，胡须刮得非常干净清爽，上身一件宝蓝色衬衣，下身一条深蓝色西裤，脚上的皮鞋也锃亮，举手投足都是大学教授的派头。

蒋教授扶了扶眼镜，微微一笑：“我这边没问题，一切听从美女律师和游总的安排。”

“好，那我们就直接进会议室，团队成员们都翘首以盼，洗耳恭听二位专家的精彩讲座。”游大智边说边带路。

三人推开会议室的玻璃门，游大智上前说道：“各位同仁，今天浓重邀请蒋教授和曾律师莅临我司，为大家培训营销管理和合同协议方面的专业知识，希望各位认真听课。下面，有请蒋教授！”会议室内顿时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今天能有幸走出校园，与大家共同探讨展装行业的营销管理，实属三生有幸！”蒋教授十分谦虚地开场。

“在相互探讨之前，我们首先做一个小游戏，算是热身！”

公司文员在蒋教授的示意下，起身弯腰从会议室角落拾起一个吹足气的红色气球，递给教授。

“游戏规则是：任意两位员工组成一队，用两人的背部夹住气球后，共同从会议室的一端走向另一端，中间气球不得落地，也不能破裂，而且身体其它部位不得触碰气球。最终以用时最短且没有违规者为获胜团队。”

蒋华一边讲解规则，一边与曾甜做示范动作，所以大家很快就理解了。会议室内一阵轻微的嘈杂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就安静下来，因为大家都商量好了各自的组队。

游戏开始后，会议室内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场上的团队小心谨慎者有之，大刀阔斧有之，怪招搞笑者有之，亦步亦趋者有之，胆大心细者有之；场下的同事也没有人闲着，加油呐喊者有之，破坏搞笑者有之，插科打诨者有之，认真计较者有之，支招探讨者有之。

会议室的纵向距离也就十米远，但是游戏结束用去了半个小时，大家还意犹未尽。

蒋教授满脸笑意，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大家的表现都非常好，比赛结果我就不宣布了，我主要是和大家总结一下刚才的过程。这个游戏需要两个人的密切配合，因为身高、体质、性别等不同因素，两个人走路的步幅与频率就会有差异。如果两人事先商量好走路的节奏，或者有过一点时间的练习，我认为完成这个游戏一点都不难。我们今天临时起意，仓促上阵，有的团队能够顺利完成，实属不易。当然，那些掉球、破球、动作缓慢的团队，也是非常用心的，只是没有获得最好的结果而已。”

“我用这个游戏作为今天的开端，主要是想告诉大家，团队合作是我们营销管理系统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蒋教授一边按手中的翻阅笔，一边和大家沟通，十分娴熟优雅。

他从营销的基本知识、管理的基本逻辑，讲到营销管理的前沿理论与实践，由浅入深，引经据典，引人入胜，会议室时不时爆发出阵阵热烈的掌声。

“随着新媒体的日渐强大，现代营销管理提出了全面营销管理理念，它是对内部营销、整合营销、关系营销和绩效营销等理论进行了新的综合和提升，涵盖了当前营销管理的全新思维方式：公司要以顾客为中心，尽力发挥和协调各个部门和管理层次的营销作用，以便组织、设计和协调所有营销活动和方案，以期在实现总体效果最大化的过程中为顾客创造价值。”

“而这一新的营销管理理念，归根结底，就是我们的企业要发挥团队协同作战的精神，在项目运营中精诚团结，集思广益，而不是某个项目经理与某个设计师的单打独斗，用新颖的展台设计方案、较低的制作搭建成本来感动客户，创造更大的价值。”

伴随着会议室又一阵热烈的掌声，蒋教授关掉课程大纲，慢条斯理地喝几小口茶水，抬手示意一下，才说：“所以，回顾刚才的游戏，大家能否群策群力，给出一个理想的答案？”

其实，大家在做完游戏之后，通过自己的亲身体验与实践，通过观察同事的动作与表情，心里都有了一定的概念。只是这毕竟是一个游戏，而且教授也没有很深入地探讨这个问题，所以就一笑而过。现在，教授又重提此事，大家才明白了教授的良苦用心----“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经过一段时间的激烈讨论甚至再次游戏体验，大家都一致同意一种玩法，即两个人背对背、手拉手，有节奏地喊着“一二一”，尽可能同步同频前行。

蒋教授也开心得像个小孩，说：“你们这个团队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团队，既理智过人，又激情四射，我相信在游总的带领下，肯定能够创造更大的个人价值、企业价值和社会价值。”

游大智这次带头鼓掌：“谢谢蒋教授拨冗为我们精心准备的这堂精彩、精辟、精妙的课程！”掌声再次哗啦啦地响起来。

曾甜很有时间观念，趁着大家起身去喝茶、吸烟、放松的时候，就已经将自己的电子讲稿投射到大屏幕上。

游大智轻咳一声，说：“现在有请曾甜律师为我们传授一些普法知识。希望各位同仁还是像上一堂课那样认真做好笔记。”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蒋教授深入浅出的讲座，我也是受益匪浅。”曾甜虽然是一名律师，但是律师事务所也是合伙制，当接到业务时，也是需要一个团队来共同完成的。所以，这句话是由衷之言。

“作为一名律师，在外人眼里，我们是古板、谨言的代名词。其实，你们只看到了我们的一面。不错，我们对于法律专业问题，必须严谨，因为我们要对得起这份神圣的工作，也要对得起诉讼人的付出，更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但是，我们也是人，普通的人，七情六欲的人，敢爱敢恨的人，不可能是坚冰或磐石一枚，在法律允许的前提下也有温情的一面。”

“今天，游总诚挚邀请我给大家讲讲新的《劳动合同法》，我其实犹豫了一段时间才答应下来。虽然这个法律是为了保护劳动者的合法权益、构建和谐稳定的劳动关系、平衡用人单位的利益而修订，但是，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公司和员工之间的关系其实是一个矛盾综合体，当公司发展良好、员工薪酬合理、工作环境舒服的时候，彼此是志同道合的合体；当公司遇到困境、员工薪酬不好、同行待遇更优的时候，双方是貌合神离的分体。就好比谈恋爱的男女，好时甜如蜜，分时恨入骨。因此，我也很矛盾，一方面要实实在在地普法，另一方面也要为公司利益着想。经过与游总的反复沟通，我才确定了今天的培训内容与方式。内容就是新《劳动合同法》的解读，方式是案例分析与总结。”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曾甜律师围绕小钱辞职的案例，为大家讲解了劳动合同订立、履行、变更、解除或终止的各种具体情形，以及遇到相应问题时的解决方式。虽然没有蒋华教授的互动环节，但是大家也非常认真地聆听、记录。

“在当下中国，构建和谐社会是当务之急。而企业尤其是私营企业，也需要构建和谐的企业。大河有水小河满，这个道理我相信大家都懂。企业发展顺利的时候，员工的每一份付出都是锦上添花；企业发展困难的时候，员工的每一份付出就是雪中送炭。如果大家一味的追求回报而不愿付出，企业没有了，我们就得重新寻找工作。如果老板一味希望员工付出而不愿回报，员工没了，企业也就步入穷途末路。所以，老板与员工和谐共生，才能成就彼此。”

曾律师的一番肺腑之言，让在座的大家产生了共鸣，掌声经久不息。

“我最后送大家一句话：愿意和企业同舟共济时就拼搏奋斗，撤退时人走茶不凉，因为不晓得哪一天，你有可能回头来找老板合作。谢谢！”曾甜还是有远见的，小钱后来确实与游总又合作了，这是后话，此处不表。

游总在曾甜收拾电脑之际起身说道：“今天非常感谢曾律师的精彩分享！”掌声停下时，他继续说：“今天的干货不少，大道理我就不再讲了，我希望大家能够好好消化今天的培训内容，为自己、为企业的发展贡献一份智与力。”

游总又转头看着蒋华和曾甜：“两位老师辛苦了！等会儿我们去小酌一杯，既是聊表我们一片心意，也是送给教授的一份乡情。”游大智在蒋华面前卖了一个关子。

三人开车来到一片竹林处，游大智带头沿着林中石头小径走向深处的一栋两层四合别院。林中有亭台、流水、假山、碑石，意趣盎然、浑然天成。

不久，三人抬头即见“姑苏客”三个庄重的隶书大字。

“曾律师，有请！”

“蒋教授，有请！”

“原来这就是游总送给我的乡情啊！太感谢了！”教授毕竟是教授，已经明白游大智安排的是自己的家乡菜馆，内心非常激动。

三人进入厅堂，教授立即被墙上的一幅幅山水、书法作品所吸引，行草楷隶、各具特色。

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张继的《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杜牧的《寄扬州韩绰判官》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当然，还有唐朝的刘禹锡、白居易，宋朝的王安石、姜夔等的诗作，下面都配有插画，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教授，咱们还是先解决温饱问题，再来积攒精神食粮。”曾甜撒娇似地扯一下教授的衣袖。

“哈哈，失礼了！”教授像小孩子一般笑道。

“教授，既然是到了您的家乡，咱们入乡随俗，请您点菜！”游大智替过来一本精致的菜谱。

“好，恭敬不如从命，我就暂且做一回主人！”教授兴致很高，边说边翻看菜谱。映入眼帘的都是一道道正宗的苏菜，也是一点点的思乡之情。

很快，教授就点了烤方、清炖蟹粉狮子头、碧螺虾仁，再加上曾甜点的鸡汤煮干丝，游大智点的松鼠鳜鱼、白汁元菜，外加服务员推荐的莼菜银鱼汤、金香饼，宾主皆十分满意。

菜肴上得很快，游大智举杯：“今天非常感谢教授和律师的襄助，大智不才，借杯中酒以表谢意！”三人碰杯。

“教授，给我们说说苏菜的特点吧！”游大智一边斟酒，一边寻找话题。

餐桌中的教授像变换了一人，没有了授课时的正襟危坐，话题从苏菜的浓中带淡、鲜香酥烂、原汁原味、浓而不腻、口味平和、咸中带甜的特点，聊到家乡的人文古迹，谈到古今教育的渊源与创新。

当然，教授最推崇的还是墙上的那一幅毛体诗，甚至起身朗诵起来：“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游大智和曾甜也被教授的情绪所感染，话题也越来越多，美酒和菜肴也消耗得很快。

时间也如白驹过隙，很快就又到了分别的时刻。

游大智经历了很多的风风雨雨，他非常明白，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