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立春

春幡春胜。一阵春风吹酒醒。

今日立春，也是中国传统的元宵节，红梅和黄梅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堤岸院落恣意绽放，暗香浮动，为渐行渐远的传统节日平添几分热闹。

虽然冬日的寒气还未完全消退，但万物即将复苏，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近，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

位于长江中游湖东省的省会城市汉州市，今天有两个重要的会展行业活动，所不同的是，前者是官方的，后者是民间的。

第一个活动是由湖东省商务厅主办、湖东省会展协会承办的湖东省商协会合作交流会，在香格里拉酒店举行。

出席会议的领导是省商务厅会展服务处的郑京处长，商协会涉及到酒店、物流、服装、家具、食材、汽车、建材、地产等30多家，嘉宾有汉州大学会展业研究院、汉州商学院的教授，新闻媒体单位有湖东日报、汉州都市报。

商务厅的郑处长今年五十八岁，头发有点地中海的趋势，为人和善，是厅里的老处长了，再干两年就要退休了。他首先做了总结性讲话：“各位老板、教授、新闻记者朋友们，下午好！我非常荣幸能够出席今天的交流会，向各行业与专业领域的大佬们取经。今天的交流会旨在聚力我省商协会的优势和弥补自身短板，实现跨界资源整合与行业合作，形成更强的创造力与更高的附加值产业链，希望各商协会、高校和媒体机构能够群策群力、互惠互利，共同为湖东省的会展业及各行各业的繁荣发展献言献计。”言简意赅的语言博得了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接下来就是大家以座谈会的形式，分别陈述想法、提出意见和建议，表达合作意愿与愿景。

会展协会的梅世卓会长今年五十五岁，个头不高、微胖，为人低调但处事老辣，名下有两家公司，一家是英中会展有限公司，主要从事会议展览的策划组织；一家是名图展示设计有限公司，主要从事展台设计与主场服务工作，基本上占据了会展业的上游与中游产业链。作为交流会的承办方，他今天穿着一套定制的黑色西装，系上暗红色领带，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光可鉴人。轮到他发言的时候，右手三指轻拍了一下面前的无线麦克风，左手三指下意识地整理一下领带结，慢条斯理地说道：“首先，感谢省商务厅给我们会展业协会承办此次交流会的机会！其次，感谢在座各位老板、教授、记者朋友的拨冗！第三，我真诚希望商协会之间的合作，策划与组织一些专业展，比如，与家具协会合作定制家居展、与服装商会合作时尚设计周、与地产协会和建材商会合作房地产与智慧建筑博览会，等等。采取联办、参股、项目控股等方式，提升我省的会展业发展水平，为各行业的招商引资与市场繁荣打造交流平台，为高等院校培养和输送人才队伍奠定行业基础，为我省的经济发展与社会稳定做出一份贡献。最后，祝大家元宵快乐，身体健康，家庭幸福！”言罢起身，向大家鞠一躬，也赢得一片热烈的掌声！

等在座每位嘉宾发完言，差不多就到了晚餐时间。这时，宴会厅的大门打开了，原来是下午有事未能参会的湖商总会的程昇会长。梅会长笑容可掬、一路小跑地迎上去，但是程昇直接满面春风地迎着郑处长走过去，两手互握：“郑处长，新年快乐！”郑处长喜笑颜开：“程会长大忙人啊，同乐同乐！”同时大声喊道：“安静！安静！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大名鼎鼎的湖商总会程会长！”厅内一下就安静无声了。紧接着就是郑处长亲自为程昇一一介绍来会的嘉宾。最后介绍到梅会长的时候，他双手在衣服上摩擦一下，并两手握住程会长的右手，激动不已：“感谢程会长的亲临指导！”程昇毕竟掌管数百亿资产，阅人无数，太清楚梅世卓的心事----为了获得国际文化产业博览会的主场服务商资格，进而承接特装展台的设计与搭建。国际文化产业博览会是国家文化与旅游部与湖东省人民政府共同主办、湖商总会承办的国际性盛会，规格之高，规模之大，但凡是身处会展行业之人，无不想分一杯羹。

程昇微微一笑，礼节性地与梅世卓握手，却转头与罗处长说话：“郑处长，非常抱歉！今天咱们湖商总会举办员工家属游园会，邀请员工家属来公司参观，亲身感受我们的办公环境。”郑处长竖起左手大拇指：“程会长既高瞻远瞩，又亲民务实啊！员工的工作得到家属们的更大支持，增进了员工家属的认同感与安全感，提升了员工的工作积极性。这个活动要是能够在机关单位、企事业单位大力推广，以人为本，何愁我们的工作与事业不能更上一个台阶呢？”“郑处长才是真正地高屋建瓴，领导风范啊！等会好好向您请教！”程昇一边说一遍拉着郑处长入首席。郑处长在谦虚礼让半推半就中落座，其他人员也纷纷入席。

晚宴是典型的粤菜宴，一方面是酒店主厨的擅长，另一方面是从参会人员的健康考虑。因为在众多菜系中，粤菜是最讲究养身之道，选材广博，而且口味清淡，老少咸宜。第一道菜按照广东人饭前汤的讲究，为菊花龙虎凤羹，取蛇、猫、鸡之肉丝，拌冬菇甜枣，味道甘美，滋补健身；依次上来七彩鹿肉丝、沙茶涮牛肉、香滑鲈鱼球、白灼虾、香芋扣肉、炖禾虫、烤乳猪、黄埔炒蛋、大良炒鲜奶、冬瓜盅、口蘑菜心。无酒不成宴，每桌两瓶飞天茅台、两瓶法国干红、两瓶鲜奶，既满足饮酒者之需求，也为不饮者着想，足见组织者之思虑周全。当大家酒酣耳热之际，再上一盘时令水果拼盘，让人神清气爽。

当然，这个饭局最大的成功，是梅会长耗大额会费之资、凭三寸不烂之舌获得了程会长的首肯，基本确定了合作的初步框架----组委会将主场服务交给梅世卓的名图展示设计有限公司，并指定其为优秀搭建商之一，交换条件为两项营收按照营业额的百分之十返佣。难怪面呈猪肝色的梅会长宴后点头哈腰、连走带跑、叮三嘱四、拱手作揖，即便没有去过现场的人，也基本上能在大脑中活灵活现当时的场景。

第二个活动是汉佳展览工厂的乔迁之喜。

余小明特意邀请了游大智、乐中和、方正、袁华等同行。游大智是汉州美嘉展示设计有限公司的老板，是制作工厂的上游客户，也是行业中说的“甲方”，但同时也是参展商眼中的“乙方”；乐中和是余小明的同乡，其官方身份是《湖东会展》杂志社的社长，杂志社的主管部门是湖东省商务厅；方正是汉州国际博览中心的工程部经理，袁华是汉州国际会展中心的工程部经理，对设计公司与制作工厂都有着极大的威慑力，因为他们俩手握各种“收费”与“罚款”的大权。

工厂属于行业的最末端，本来属于劳动密集型的重资产行业，再加上从主办公司、主场服务商，到设计公司、展馆，每个环节都有卡扣或押款，造成此环节的“三角债”负担重，风险高。余小明巧借新工厂的乔迁开工庆典，齐聚汉州展装行业精英，谋划新年的业务发展。不为他求，只愿各环节的大佬们在利益和施工方面多开“绿灯”。

在一串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与八组色彩缤纷的烟花雨中，余小明的汉佳展览新工厂正是开工了。余小明满面春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红包，逐一给胡厂长以及三位领班师傅老童、老邴、老万，其它工种的工头、工人，到厂祝贺的嘉宾与同仁各发一个红包，厂内一片热闹祥和、其乐融融的景象。

余小明是天荆人，部队退伍后拉着一帮同乡同村木工师傅来省城汉州建立展览工厂，并通过这些师傅的影响力，先后招来油漆工、电焊工、电工等专业师傅和工人，按照军事化管理制度，将厂房管理得紧紧有条，每天的操练也让工人们精气十足，也因此才有了今日的新厂乔迁之局面。

新工厂位于汉州市汉南区会展产业园，占地面积五万平方米。主体结构为建筑面积三万平方米的三层钢混结构楼房，一楼是全钢架结构，空高七米，属于结构制作车间；二楼是办公室、会议室、展厅、接待室；三楼是员工宿舍与客房；另外建有独立的烤漆车间、雕刻车间、员工食堂和大型停车区域。

汉州市政府刚刚规划出来的会展产业园，第一期占地500亩，由于园区解决了搭建材料的环保处理问题，并且提供餐饮、物流、娱乐等服务，外加一系列的优惠政策，除了首批招商引资而来的20家制作工厂，还吸引了与会展配套的广告材料与制作供应商、设备等物料租赁供应商等的入驻。所以，业内人士都说“足不出户、问题全无”。

负责后勤伙食的陈姐，以及帮厨的一些师傅们，正在紧张有序地准备着六大桌菜肴，圆桌上早就备好了时令水果、糖果与瓜子，整箱的白酒与啤酒依次摆放在主座旁。筵席以天荆菜肴为主，粉蒸排骨、泡蒸鳝片、清蒸鳊鱼、扣蒸甲鱼、包蒸蛋皮、酿蒸牛肉、花蒸珍珠丸、封蒸青螺、干蒸时蔬，一看就是“天荆九蒸”的精华，外加六道凉菜和一道排骨藕汤，丰盛至极。

酒过三巡，下半场的节目已经安排好了，工厂二楼专门装饰了三间麻将房，专为接待所设。一番谦逊后的自由组合，三间房都响起了哗啦啦的碰撞声。茶水、香烟、扑克都已安排妥当，不多时，房间就安静下来，偶尔有闲谈和欢笑，间或有谩骂与指责。

余小明没有参与今天的牌局，他作为组局者，需要提供后勤服务，准备好资金。所以，等一切顺畅，他就拉着同乡乐中和到自己的办公室，燃上一炷檀香，泡上一壶羊楼洞青砖茶，开始摆龙门阵。

“老余，你是我们天荆人的骄傲啊！”乐中和上来就恭维与祝贺。

“乐哥，不要拿兄弟开涮。兄弟能走到今天，一方面是老乡师傅们的大力支持，另一方面还是靠乐哥在关键时候的指点迷津。”

“我不过是假公济私而已，要没有你的金刚钻，再好的瓷器活，我也没办法给你揽过来。所以，还是在于你自己。”言罢，乐中和哈一口酒气，抿一口浓茶，抽一口香烟，一气呵成。

“乐哥，咱们自家人，就不要虾子过河----谦虚了。我现在摊子铺得越来越大，工程量也要增加，才能养活这么一大家子人。汉州今年几个重点的政府展会，除了文化博览会，其它的我都已经提前布局了。唯独文化博览会，听说现在有几家都在争夺入围搭建商，僧多粥少，这一块的关系还得你来牵线搭桥了，我这边先替游总敬你一杯茶，等候你的好消息。”余小明口中的游总就是美嘉展示的游大智，其公司的大部分工程都是交给余小明来完成。余小明是借这次工厂乔迁之机会，帮游大智公文化博览会之关。

“老余，我就喜欢你的爽直率真。你放心，我有多大的能力，就帮你办多大的事。”烟雾缭绕中、茶香缥缈中，酒气熏天中，两个人很快就达成了今日饭局中的最重要的事情，至于如何送礼、如何谋局，那些都是乐中和驾轻就熟的，无需赘言。

当然，今日的其他宾客，都是展装同行，或者是设计公司，或者是制作工厂，彼此或交心，或面和；或合作，或拆台，都在这场饭局的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欢声笑语、麻坛牌桌中化为乌有，同时也开始上演各种阴谋与阳谋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