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楚天佑并未多言，但是握着扇子的指尖发白，足以看出他有多气愤。
珊珊看了看天佑，握住他的手，示意他放轻松。
感受到珊珊无声的安慰，楚天佑舒展了眉头，拍了拍她的手背，“让你担心了。”
“天佑哥你放心，我们一定能找到此事的元凶，还那些死去的人一个清白。”
天佑想给珊珊一个笑容，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他往前走了两步，叹了口气才开口。
“珊珊，自从出宫以来，我为寻找母后几乎走了大半个楚朝。我一直觉得只要重用贤才，修正律法，惩治贪官，以德治国，就会国泰民安。可是我发现我错了……”
“天佑哥，你无需自责。我知道你心疼百姓，可这不能怪你啊。”
“可是天子之行是为民解忧，若是不能替百姓洗刷冤屈又如何能做好这一国之君。”
珊珊低了低头，复又抬头，眼神坚定不移：“无论天佑哥做什么，珊珊都陪着你！”
楚天佑被她的认真逗笑，他深知她的情意，随后拍着她的肩膀，重重的点了一头。
“天佑哥，你觉得此事到底是什么人在搞鬼，难不成真的是春娘死不瞑目？”
天佑摇了摇头，若说是春娘鬼魂所致，他是万万不会相信的。不过，这一时半会他也无法猜出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
二人行至李府，敲了大门。
小厮开了门，见门外的人眼生，便问道：“两位来此所谓何事？”
天佑上前一步，道：“我们有些事情想请方和道长帮忙，四处打听才知道他现住在尔府上，可否通传一声。”
“两位稍等。”
等那小厮离去，天佑往珊珊耳边靠了靠，弯了些腰，手掩在嘴前，“一会我们就……”
“小二哥，一壶明前龙井。”
赵羽和宋时来到茶楼，选了靠窗边的桌子坐下。
正逢申时，茶楼人也颇多，两三人一桌一壶茶水，听着那说书先生滔滔不绝地讲着古今的传奇故事。
“我们来茶楼做什么？”
“听故事啊。”
说着宋时给赵羽添了一盏茶，又给自己倒了一盏，拿起小瓷盏放到鼻下，清新的香气扑鼻而来。
“江南茶道盛起，尝尝这明前的龙井茶，最好喝了。”
赵羽浅尝了一口，口感鲜嫩柔和，回味甘甜，的确是好茶。
“都说江南茶好，果然名不虚传。”
放下茶杯，随意往窗边一望，看到了茶楼外街上闲逛的楚天佑和白珊珊二人。
“是公子和珊珊！”
赵羽刚起身就被宋时喊住：“别去。你看旁边那个人！”
赵羽仔细一瞧，楚天佑的身旁走着一人，一副道士打扮的模样，莫非是……
“看来，他们已经找到那方和道长了。”
“方和就交给他们吧，我们自然有我们的事情。”
宋时说完便抬头看着那说书先生，听得认真，倒真像是专程来听故事的。
“不知两位找贫道是想打听什么事情？”
“在下楚天佑。实不相瞒，我们听闻照水县商业繁茂，所以想在这里找一块风水宝地做点买卖，听闻方和道长是专程给人看风水的，所以想麻烦道长帮帮忙。”
说着，天佑从袖中拿出一块黄金交到了方和的手里。
方和收下银子，面上还是淡淡的，并未因为天佑拿出的是黄金感到惊奇，也并未因此而显露欢喜。他仔细打量了二人，开口问道：“二位可是夫妻？”
实属没想到方和会问这个，天佑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眼珊珊，珊珊低了低头，似是有些羞涩。
“为什么这么问？”
“公子既然想在这里做生意，想必是有成家立业的打算，所以贫道多嘴一问……”
楚天佑看他眼中闪过一丝端量，不知他想打什么主意。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只是问：“不知道长何时能帮我们瞧瞧？”
当他是默认了，方和勾起一侧嘴角，淡淡地说：“贫道近日受李老夫人之托为李少爷驱邪避祸，除病消灾。楚公子和夫人既是刚来照水，不如先闲转几日，待清明过后，贫道再帮二位寻一最佳地方，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珊珊淡笑了一声表示同意，眼神瞥向方和的时候感到有些许不对劲。
楚天佑点点头，“也好。不过楚某有一事好奇，方才听道长提及那李少爷，既是病重，为何不找大夫？”
“这病是因家宅之怨所起，大夫医治不了。”
“家宅之怨？可有说法。”
“二位莫要打听，小心惹祸上身。”
方和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天佑和珊珊决定先回客栈再行打算。
一壶龙井见了底，先生的故事也结束了。他携了随身之物走出茶楼，宋时和赵羽相视，紧跟其后。
走到一处小巷子里，那老先生止了步伐，突然说道：“两位跟了老夫一路，有何指教啊？”
赵羽和宋时巷子拐角处走出，倒也不是这老先生功力深厚，只是他二人并未打算躲藏，故意露出了马脚。
宋时缓步上前走到说书先生身旁，从袖中也拿出了一块黄金，“我们有些事情想要请教先生。”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说的可在理。
顾景炎是顾老爷年轻时在外所生的。大夫人一向瞧不上他，从小不受待见，受尽大夫人辱骂，但人却是极其善良的。满腹诗书，待人和善。相比顾长青的游手好闲，一事无成，也难怪沈春娘会与顾景炎互生情意。
可自古红颜多薄命，春娘虽美，命却是极苦的。顾长青喜爱春娘的相貌，顾夫人又极其偏爱儿子，便假借顾景炎之名向那沈家提了亲。春娘性子傲，看到掀了盖头的人是顾家大少爷，当场要悔婚，即便是已经拜了堂，她也宁死不从。可说来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怎能抵得过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最终春娘被逼着强行与顾长青圆了房。
春娘从顾长青的口中听到了心爱之人已死的消息，肝肠寸断，又不堪受此大辱，最终一条红绸了结此生。她的怨气太重，化为厉鬼回到了顾府，一场大火将整个顾府烧成了灰烬。
“害人终害己。正是因为顾长青和顾夫人的歪念，才致顾府遭此横祸。”
珊珊听了赵羽和宋时二人所言，叹了口气。
天佑想起那方和所说的话，便问道：“我听方和说起这李少爷的病是与家宅之怨有关，怜春姑娘可知此事？”
冯怜春点点头，“那李府所住的大宅正是之前的沈府。顾府被大火烧光后，沈夫人听闻女儿出了变故，心痛不已，没过多久也去了。那沈家旁亲就擅自做主变卖了宅子。”
天佑心下有了计策，“五味，你明日同珊珊去李府瞧瞧那李少爷得的是何种病，看看能不能治好。”
五味满脸骄傲，摇着自己的小扇，“放心吧，这天下就没有我丁五味治不好的病。”
珊珊摇摇头，又开始了。不过，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对了天佑哥，我发现那个方和有些奇怪。”
“说来听听。”
“他的举止谈吐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不像个道士，反而更像个读书人。而且我今天瞧他的脸有些奇怪，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用了人皮面具。”
“珊珊对易容术很了解吗？”
宋时是没见过易容后的样子，不过听着倒是很神奇。她见珊珊一眼就能看穿这种骗术，想必对此一定是非常熟悉的。
“我也只是略懂皮毛，让你见笑了。”
宋时淡笑了声，并未再多说什么，但是心里对她又多了几分佩服。
她极羡慕珊珊，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姑娘，活泼自在，能文能武，技艺又多。最重要的是，她能随心而活。不像她，只能整日在那诺大的府邸里学习礼数和琴棋书画，听从家里的一切安排。
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如果她能像珊珊这般由着自己的性子而活该有多好。
入夜，华灯初上，皓月当空。
五味上了药，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索性早早睡下。
而他屋子旁边的窗户大开着，珊珊站在窗口，微风带起她月白色的裙摆，煞是好看。
珊珊的双手放在窗沿，一抬头，那轮明月就映在自己的脸上，不知不觉，自己陪着楚天佑出来巡行天下已经三年有余。
想当初出来的时候自己还是一个小姑娘，如今也已二十有一。曾经她也问过自己后悔吗，可后来仔细想了一下，豆蔻年华都是陪着自己心爱的人看遍山花烂漫，走遍大好河山，此生皆已足以，又何谈后悔。
只是心疼楚天佑，不过就是想伴母膝下，略尽孝道，可寻母三载，每每都是擦肩而过。她看他眼里的光是越来越暗，可又强打着精神，着实让她心痛不已。
她闭了眼，合了掌，借着月色祈祷楚天佑能早日找到太后团聚。也希望自己能一直陪在他的身边，长长久久。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她想着这个时候来找她的大约只有楚天佑。她开了门，不想，门外站的的人却是宋时。
宋时见珊珊开了门，莞尔一笑，眼中带了些许抱歉，她开口：“珊珊姑娘，我见你屋里灯还亮着，很抱歉这么晚了打扰你。”
珊珊收起了脸上的惊讶，摇了摇头，把人迎进屋里。待宋时坐下后，她给她倒了水，自己也落了座。
“无妨，我还没睡。不过，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虽说宋时是和赵羽一起来的，可到底才刚认识，又不熟悉，忽然单独坐在一起，气氛确实有些尴尬。
“我想去拜见国主。白日里人多，夜里我一个人去又有些不妥。本想找赵侯爷带路，可他不在房里。珊珊姑娘，你可以带我去吗？”
对于宋时知道楚天佑的身份，珊珊一开始是有些疑惑的，可后来一想，见面的时候天佑很明显也认识她，倒也不那么奇怪了。
“好。”
天佑屋里烛光大亮，赵羽也在他屋里。宋时提了裙摆，跪在地上俯了身子，轻轻磕了一头。
“宋时拜见国主，国主圣心无忧，长乐长安！”
“宋姑娘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待宋时起身，天佑笑道：“早听闻周大人的外孙女才貌双全，果然不同凡响。”接着笑意褪尽，神情又染了几分伤痛，又道：“周大人的事情小羽已经和我说了，宋姑娘请节哀。”
“多谢国主关怀！”
天佑叹了口气，掌心微微用力握着扇子，“周大人一生为我朝鞠躬尽瘁，如今仙去本王深感痛心啊！我听小羽说，宋姑娘此番要回临安？”
宋时垂了眼眸，扯了一个笑容出来，“是，本就接到了爹爹的书信要回去的，只是因为外公的丧事耽搁了几日。”
“你一个人路上也不安全，等冯姑娘的事情了结之后，我让小羽送你回去。”
“宋时谢过国主。夜深了，还请国主和侯爷早些休息，宋时先告退了。”
天佑点了头，向珊珊递了个眼神，珊珊意会，送了宋时出门。
一路无言，珊珊方才听了几句，大体也理清了她的事情，知道宋时此时心里难过，便想到一个主意：“我带你去吹吹风吧。”
西月客栈的屋顶上，微风吹过，放眼望去可以看到照水万家灯火，夜景繁华。
宋时第一次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心里有些紧张，不自觉的抓紧珊珊的手，害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掉下去。
珊珊带她坐下，感受到她身子在轻轻颤抖，安抚道：“你放心，很安全的。你若害怕，就同我说说话。我每每不开心的时候就站在屋顶上吹吹风，心情啊会好很多呢。”
宋时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尽量不去低头看屋下的风景。她稳了稳呼吸，说道：“我外公本是临安人，年轻时入朝为官，本想安定下来就接我娘和我外婆去长安。那年我娘遇到了我爹，就留在了临安。直到三年前，我娘去世后我被外公接去一同生活，前段时间，我接到我爹的书信要我回临安，刚离了京就收到外公劳累过度，撒手人寰的消息。我又赶了回去，办完外公的后事才走的。”
听她谈及往事，珊珊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神色也渐渐染了几分哀伤，“我娘也是三年前去世的……就在那一天我同时失去了父母。刚开始的那一年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午夜梦醒，脑子里都是我娘死在我怀里的样子……”
“我听侯爷说过你的事情。白将军和白夫人皆是英勇之人，令人敬佩。”
“多亏了天佑哥，赵羽哥和五味哥的陪伴，我才能走出那段阴霾的日子。宋姑娘你要打起精神来，你还有父亲在世上，要比我幸福多了。”
听了珊珊所言，宋时的心情也舒畅了不少。她笑道：“别叫我宋姑娘了，叫我名字吧。”
珊珊犹豫了一会，张了张嘴，最终喊了一声：“阿时。”
阿时……
外公和娘就是这般叫她的。听到熟悉的称呼，宋时不由得一笑，觉得珊珊又亲切了许多。
看宋时没有意见，她又问道：“那你是怎么和赵羽哥走在一块的？”
“侯爷回京奉国主之命一手操办了外公的丧仪，我们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后来，他听闻我要回临安，刚巧他也要来江南，便与我一道了。你们的事情，侯爷同我也说了几句，所以今日在丁大人面前，我也不能拆穿国主的身份。只是我不明白，国主既已封他御医和钦差大人之职，为何不让他知晓自己的身份？”
珊珊听到丁大人的时候噗嗤一笑，说道：“你可别恭维他，随我叫五味哥就好。他的性子你以后就明白了，天佑哥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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