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二

　　梨花飘香，弥漫在北亭国的京城，春光正好。天边是几个孩童放起的纸鸢，在空中比拼在高下，如此的无忧。

　　尚书府，一座庭院中，婴孩的啼哭声尤为响亮，回荡在四壁，甚至于传入书房。

　　当今北亭国的尚书项长弓，乃是康旌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原本是一届书生，也不知祖籍何处，实属籍籍无名之辈。约么十年前，进京赴考，一举中第，都是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

　　金榜题名，在京城也早已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当年揭榜之时，天边飘来一片彩云，绵延着，覆盖了半边天。彩云久久不散，直到第三夜，才渐渐淡去，实乃祥瑞之相。

　　这件事在京城卷起一阵风云，无人不觉得项长弓此人前途无量，他也因此在京城声名大噪，风光一时无两。即使是多年以后，也有不少人在茶余饭后提上一句，可见当今尚书当年在京城的风光。

　　或许便是因为此事，项长弓与以往的状元不同，并没有去翰林院当值，而是直接入了庙堂，当了个从四品的官。

　　虽说没有翰林学士那般风光无限，也没有上朝的资格，却属实是一个肥差。毕竟在翰林院也是需要一步步向上攀的，并且没有什么实权，但直入庙堂，还是有那么一点实权的。

　　光是此点，便可见其中好处。就更不提因揭榜时出现的异象所招来的京城世家伸出的橄榄枝了。

　　后不知怎的，深得康旌帝器重，官级日见攀升。又不知从何而来的大运，迎娶了南乾将军的独女，不仅因此巩固了朝中地位，也使项家在京城渐渐发达。经历这十年的经营，也是盘根错节，早已超出一些京城世家，甚至是能够与京城的皇亲国戚相提并论，足见项家势大。

　　后来项长弓归顺二皇子，而康旌帝不久又立二皇子为太子。大局已定，康旌帝便直接升了项长弓的官职，让其做了正一品的尚书。

　　许是项长弓气运过人，在康旌帝的扶持之下一举坐稳尚书之位。尚书身为朝廷重臣，统领六部，又有康旌帝的知遇之恩，无论如何，都是康旌帝为未来新帝铺好的康庄大道。

　　但以上所述，皆是京中传闻罢了。至于这直接到底发生了什么，京中人士却是知之甚少。

　　书房，听见婴孩啼哭声的项长弓品茶的动作一顿，问道：“如何?”声音清冷，似是并不在意婴孩的出世。

　　“主子，两个男孩，一生一死。”书房的角落传出一人的回应，在寂静的书房回荡。

　　“呵，一生一死。”项长弓握了握手中的杯盏，面上神色晦暗不明，眸中的淡淡弥漫开：“是因果，还是什么？”他放下杯盏，站起身，喃喃自语。

　　“也罢，也罢。本就是阴阳两子，若是女孩，怕还能活着，只是男孩至阴，活着也是个怪物。”想到此节，项长弓却是释然了。

　　忽的，他面上闪过一丝狰狞之色，手中的杯盏随之落地。寂静的书房中，杯盏碎裂的声音回荡着，却是无比清脆。

　　杯盏四分五裂，溅湿了项长弓的衣角。茶水在地板上横流，裹着几片茶叶打着转。

　　项长弓居高临下，望着地板上支离破碎的杯盏，皱了皱眉：“倒是可惜了。”随即，他蹲下身，伸手向杯盏的碎片。

　　“嘶”，项长弓碰到碎片的食指屈了屈。指尖之上，划出一道小小的伤口。鲜血填满了伤口，沁出圆滚的血珠。

　　他狭长的眸子冷了一瞬，没有一丝声响，地上的碎片便化为了齑粉。

　　“该去看看了。”项长弓站起身，望向窗口，身影消失在书房中。

　　窗外，风拂过梨树，似在落雪，如梦似幻。檐角的风铃响起，满室留香。

　　“哐，哐，哐”，是撞门的声音，与满园的春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夫人不能没有我！你们这帮没有良心的白眼狼！”一个青衣婢女跌坐在柴门后的地面上，却依然用手不停地拍打着柴门。手掌已然血肉模糊，柴门之上，是一片血红。

　　忽的，柴门被人打开。青衣婢女一个不稳，扑倒在地。

　　“吵什么吵？你个狗东西！若是吵到了尚书大人，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开门的是一个矮胖婢女，满脸横肉，身体臃肿不堪。

　　她此时正尖着嗓子骂骂咧咧，似是犹不解恨，又猛的在青衣婢女身上踹了一脚：“撞啊，倒是继续撞啊！刚才不还很能吗！”

　　青衣婢女强忍着疼痛，用手支撑起身子，却又被矮胖婢女一脚踹倒在地。她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竟是半天没有爬起。

　　矮胖婢女用睥睨的眼神看着地上如烂泥一般的青衣婢女，语气傲慢：“夏夫人宅心仁厚，让你临死前去见见你那心心念念的主子，顺便帮你那主子收个尸。”

　　听到“收尸”二字，青衣婢女的瞳孔骤然一缩，手不觉间收紧，顿时鲜血淋漓。也不知她从何而来的力气，强撑着身体站起，一把将面前的矮胖婢女推到在地。随即跌跌撞撞、不管不顾地冲向庭院。

　　庭院之外，项长弓望着怀中的孩子，却是面色平静、无井无波。

　　看向庭院中，梨花瓣随风打着卷，似在落雪，如此绝美。他瞥了一眼跪在草丛中的产婆，那人身体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似是觉察到那束视线，愈发的抖如筛糠。

　　移开视线，望向湛蓝的天空，他长叹一声，转身离去。手向袖中一缩，一物便被随手丢出。

　　一锭银子落在产婆身前，沾染了些许露水。而产婆则是长舒一口气，如蒙大赦，忙对着项长弓离去的方向磕了几个响头，却是没敢吭一声。

　　婴孩安详地睡着，睫毛微颤，却不知已离母亲越来越远。

　　青衣婢女来到庭院时，院中早已无人。草丛中，躺着一锭银子，染着露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微光。

　　步入院子，青衣婢女直接跨过那锭银子，却是在门前停住，不敢再向前。

　　良久，她默默擦净手上已经干涸的血液，轻轻推开了门。动作轻柔，似是怕吵醒屋内之人。

　　只是，屋内之人，怕是永远不会醒来了。

　　推开门的一瞬，青衣婢女却是愣住了。床上的妇人极其安详，只是身下的锦被早已被血液浸染，一片殷红。

　　血泊之中，赫然躺着一个婴孩，正在低声啜泣，声音微弱，几近不可闻。身上的血液未干，却无人替他擦拭。

　　看到婴孩的那一瞬，青衣婢女眸中隐忍着的泪水，终是如洪水决堤般，不住地流下。

　　走到床前，青衣婢女缓缓跪下，对着床上的妇人磕了几个响头，额头血液渗出。随后，她轻轻起身，小心翼翼地抱起婴孩，如同抱着世间至宝，万般呵护。

　　泪水划过脸庞，凝聚出水珠，滴落在婴孩稚嫩的脸颊上。不知为何，婴孩的啜泣声渐渐小了，呼吸渐渐安稳，陷入了沉沉的睡梦。

　　“夫人，碧瑶定会不遗余力地护公子周全，万死不辞！”语气之坚定，让人不觉心颤。

　　是夜，无月，寂寥无人。

　　有黑影从尚书府的一处庭院中掠出，消失在无尽夜色中。有萤火虫在草丛纷飞，散发出淡淡的微黄的光。虽无意去照亮黑夜，但即便是，也无异于杯水车薪。

　　黑影的离开，一举将两个婴孩之间若有若无的羁绊断得彻底。这一去，也不知谁又会成为弃子。

　　只是京城，从此再无碧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