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从高考结束到现在，舒瑜前后也在这儿待了大半个月。录取结果已出，想必要开始考虑回程了。

　　“什么时候回去啊？”午后的清闲里，老于凑过来问。

　　“可能......就这两天。”舒瑜打开手机查票，“明天就有票，后天也有。嗯......后天晚上走吧。”

　　“好好，回去把通知书给你爸妈看，他俩肯定得高兴坏了吧！”

　　“结果出来那天就已经很高兴了。”舒瑜笑。

　　“哦对对，先出的结果。”老于搓手，“这段时间感觉如何，网吧的工作对你来说，是不是挺无聊啊......”

　　“还好啦，有你们在呢。”

　　“之前听说你俩有点矛盾，这个......现在如何了？”

　　矛盾吗？

　　舒瑜已经知道，凌雯并不是因为妈妈看不起她而生气，她的远离只是不想耽误自己。

　　现在，高考的大关已经顺利通过，她们之间，是否就不再有阻碍了呢。

　　离开那天，凌雯骑着电驴送舒瑜去车站。行李不多，但她硬是两手空空，所有箱子背包都被凌雯揽了过去。

　　“我进不去，只能送你到这儿了。”车站门口，凌雯停了下来。

　　“咦，进不去？”舒瑜大为吃惊，“电视剧里都是送到站台上的。”

　　“可能主角比较有钱，也买了张票吧，没票怎么进站。”

　　“好吧。”舒瑜看了眼时间，朝站前广场中的座椅走去，“还早，坐会再进去。”

　　广场上有不少提着行李箱的学生模样的人，他们或三两成群，兴高采烈地从车站出来；或和父母道别，约定下次放假再见；也或者一个人行色匆匆，独自走着。

　　“上次从这儿走还是去A市，因为搬家，我和我妈大包小包带了好多东西，特别累。”

　　“现在考上了S大，还要再搬一次？”

　　“那倒不会，去S市连租地下室都实在不够，只能寒暑假往家跑了。”

　　话题到这里就中断了。舒瑜想再说点什么，却又怕尴尬而斟酌再三。凌雯潦草地刷着手机，目光却没从时间那一栏离开过。

　　为什么明明昨天还是能谈天说地的朋友，今天却只能沉默地坐在一起了。

　　“时间快到了，进去吧。”没等她想明白，身边的人已经站起身。

　　“哦......”舒瑜接过行李，犹豫着要不要说点什么除了再见以外的话。

　　“以后应该不会再见面了，路上小心。”凌雯顿了顿，“上次没和你好好告别，这次补上。”

　　“......其实，我明天走也可以。”舒瑜脱口而出。

　　“哪天都一样。因为你不可能留下来。”

　　舒瑜终于知道了问题所在。

　　“所以，再见了。”

　　凌雯没有直接回去，她骑着小电驴，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直行绿灯她就直行，左转绿灯她就左转。

　　三年前她听说舒瑜考上了A市的重点高中，但不知道具体哪天走。想来此去也有父母陪着，大概是不缺她的送别，也就没多在意。

　　但是某一天晚上，她看到舒瑜坐在单元门口的马路牙子上，想了想，还是上前去问。

　　“忘了带钥匙，我妈得到十一点才回来。”

　　“......到我家去等吧。”

　　中考刚结束，舒瑜这会儿是没作业了。凌雯打游戏，她就在旁边看。

　　“还是之前那个游戏啊。”

　　“打熟了，不想换。”

　　“好像比之前更厉害了？”

　　“毕竟又多打了几年。”

　　凌雯麻利地干掉敌人，领完奖励便换了一张账号卡。

　　“这是别人的卡？”

　　“代练刷级，刷满五十块。”

　　“是说别人请你帮忙升级吗？升到满级就给你五十块？”舒瑜瞪大眼睛，“打游戏原来还能赚钱！”

　　“准确来说打得好才可以。”

　　刷级枯燥重复，她盯着屏幕，不一会儿就觉得实在无聊。

　　“我考上A市重点了，听说他们讲课进度特别快，所以要提前去A市上补习班，学高中的内容。”

　　“嗯。”

　　“等进了高中，也还要继续上补习班，因为大家都会补习，平均每个人补三门课以上。”

　　“嗯。”

　　“你呢？”

　　“我？”凌雯没反应过来她要问什么。

　　“你以后做些什么？”

　　“以后......可能就一直这样吧。每天打打单子，或者开个网吧也行。”

　　舒瑜从没想过“从小学一路升到大学然后工作”以外的道路，对于凌雯完全不包含“上学”二字的规划，她花了好几分钟来理解。

　　“嗯......我上大学是为了找到工作，工作为了赚钱养活自己。但你打游戏开网吧也能赚钱，也能养活自己。”她最终点点头，“这样也不错。”

　　唯一给未来规划做出了“不错”这一评价的女生，那天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

　　中考后凌雯随意填了个分数线下的中职，但生活重心当然还是在游戏上。三年后混上一纸文凭，彻底成为荣耀电竞的二当家。

　　网络上的游戏高手、看起来完全是典型“被游戏耽误”的反面教材，却在某次大型联合模考后的夜晚，逐条点开微博热搜。

　　#联考语文试卷#

　　联考数学难#

　　语文尚且能通篇看懂，虽然完全没法理解文章的深意；数学从第一个字就开始不知所云，各种图案符号像是刚出土的梵文。

　　但她从头到尾，没跳过一行。

　　这些完全看不懂的东西，却能和那个人流畅对话，一字一句都是多年老友的家常，寥寥点拨便能通晓其义。

　　她懂它们，她却不懂她。

　　其实舒瑜并不难懂，只要时间足够，性格也好，喜好也好，有关她的一切都可以慢慢记住。

　　“可是，不管是从前还是今天，你都永远地离开了——”

　　想到这里，凌雯摇摇头。

　　“我甚至不能说一句你离开了我，因为你本意并不是离开任何人，只是你要去的地方，我没能跟上。”

　　“送人丢半路上了？”回到网吧就听老于说道。

　　“别吵。”凌雯丢下一句，上楼去了。

　　“得，又是我的错。”

　　老于虽说感情经历为零，但人情世故经历可只多不少。这一段时间下来，俩姑娘之间微妙的关系他不说了如指掌，至少也知道，眼下凌雯是狠狠惆怅了。

　　“出来出来，别窝在房里头点外卖，给你留了吃的，还保着温呢。”他端着饭菜敲门，“我说你光忧郁有啥用，要么跟人家一起走，要么放下人家开始新生活，不就这两条路嘛。”

　　“我要是有你这洒脱，当初就不会放她进来。”凌雯埋头吃饭，声音闷闷的。

　　“所以，哥的提议，凌雯儿要不再考虑考虑？”

　　“什么？”

　　“把网吧搬到S市去。”

　　只是S市这个名字，就能让凌雯愣住半天。

　　“H市就这么不好，你们一个两个，待久了都想挪窝。”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创业啊开荒啊，这投入的钱都不说，最重要的还是感情。现在天天里外都是那几个事，不得不说，是有点腻了。”

　　“嗯......也是。”凌雯低下头，“但跟去了又能怎样，她继续上学，认识新的朋友。她们可以一起打游戏，她从来不需要我。”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注定是要走散的，强行挽留没意思。”

　　“我可不这么觉得。”老于掰起手指，“许多时候你们早该散了：她没带钥匙的那天，她找你打游戏的那天，她来网吧见你的那天，只要有一次你给出了绝对的否定回答，你们都会就此结束，再也没交集了。”

　　“但你没有拒绝她，一次都没有。”

　　“你不知道吧，她第二天就要去A市，头天晚上还找借口说没带钥匙，来跟你告别。”

　　凌雯猛然抬起头。

　　“如果内向的人愿意开口，孤独的人愿意等候。谁能说你们不配一个圆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