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始终认为，注定走散的人，是无法强行挽留的。”

　　夏天的夜晚来得迟，凌雯起床吃晚饭的时间也就不自觉往后一拖再拖。开网吧嘛，她想，总得是天黑了开工才对。

　　凌雯算标准的网瘾少女，从第一天接触网游开始，她也就正式告别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类生物钟，习惯了旭日东升时结账下机，而午觉后睁开眼睛刚好夕阳西下。

　　“打游戏是没有出路的。”这话她信。混了个中专文凭之后，她就跟社会上认识的几个兄弟搭伙开了家小网吧。小年轻们想一出是一出，网吧没开几个月，今天这个要远走高飞闯荡江湖，明天那个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凌雯就从不多的营业额和自己零零碎碎的兼职里凑齐他们当初的钱。基本上一半都拿来下馆子践行，另一半也不知道他们最终带去了哪里。

　　“凌雯儿，这几天人多了不少嘛，尤其是昨天晚上，座儿都满了。”

　　“也不看看这几天什么日子。”凌雯拿手机敲敲电脑桌，“六月八号就是高考结束，可不都是在学校关傻了的高中生放出来了。”

　　“那我哪儿知道高考不高考的，跟咱半毛钱关系也没啊。”那人叼着烟，转身去给客人拿可乐。

　　凌雯无法反驳。搭话的兄弟叫老于，是为数不多留下的元老人物，也是当年唯一拿得出成年身份证开办网吧的人。对他而言，高考日期这种未曾追求过又时隔已久的数字，还比不上营业证年审的日期来得深入人心。

　　她今年十九岁，就意味着那个人也是这应届高考生中的一个。城市夜晚的道路明显热闹了些，年轻的身影三三两两，高谈阔论着的笑脸在路灯下忽明忽暗。

　　“不知道考得怎么样。”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不过总归是我考三次加起来也拿不到的分数。”

　　感慨完了，凌雯拍拍手准备回店里，却瞥见一道白色的身影慌张穿行在树的阴影间，行李箱的轮子磕磕碰碰，发出不太牢固的哀鸣。

　　“老于，借个火。”

　　老于条件反射地掏出打火机，熟练点燃才发现奇怪：“你什么时候抽......”

　　没等他说完，凌雯已经大步冲出店外。

　　“我靠，你他妈没长眼睛啊？”戴着黑帽子的青年被狠狠撞了一下，骂完才发现来者也不是个普通人物。黑白混色的长发边升起一缕薄烟，吊带露出肩膀上大片的纹身，眼睛上下扫一眼，满是鄙夷。

　　“兄弟，卖个面子，别找事。”凌雯声音懒散。

　　“哟，都是一条道上的人，你装什么路见不平啊。”

　　“用得着你管？”

　　青年转头，目标早就趁此机会快步走远，啐了声晦气便离开了。

　　凌雯本以为事情圆满解决，丢掉烟深吸一口气就要抛之脑后，却发现得救的女生停了下来，似乎在望着她。

　　“麻烦。”她皱眉，但还是朝那个方向走去。

　　“那个，谢......”等距离缩小到说话能听见的长度，凌雯打断对面的声音，“感谢不必了，晚上出门小心点。”

　　穿白裙子的女生点点头，转身离去。凌雯在原地看着她一路小跑进了一家宾馆，又觉得自己这样行注目礼实在是有些愚蠢。

　　“怎么，做好人好事去了？”一进店门，老于带着笑意的话就劈头砸过来，“今天这么有闲情啊。”

　　“那小猥琐我看到几回了，恶心得很。”凌雯翻了个白眼。

　　“有这个心挺好，不过以后别自己一个人莽，你不会以为贴个纹身染个头发，那货就真买你账吧？”老于吸一口烟，“刚才要不是我在门口冲他比划几下，你猜他会不会连你带那姑娘一块儿扛走。”

　　“你也就会比划比划，真出了事你能顶用？”

　　“说得好像你能一个打十个。”

　　这会儿正是高峰期，没说几句就已经有客人催着拿水拿饮料。两人招呼着，忙得脚不沾地，难得才有机会回前台喝杯水。手机屏幕在桌上不停地振动，老于眯着眼睛看半天：“谁啊这，舒肤佳不吃......芋头，拿消息炸你呢，吵死了。”

　　“嫌吵就去干活。”凌雯一把拿过手机，刚解锁就被新消息卡住了界面。

　　“你都不知道刚才有多吓人！”

　　“我在路上走，一路都好好的，快到地方了突然发现有人在后面跟着。我绕了两个路口，可是怎么都甩不掉。”

　　“附近又黑漆漆的，一个人都没有。当时我真的都快哭了，除了埋头往前走根本不知道怎么办，结果你猜怎么着！”

　　“有个特别帅的女孩子！从天而降！解救我于水火之中！我活过来了！”

　　“可惜她看起来好高冷，我想说谢谢，但她打断我了。”

　　“我又想起来新闻里的连环骗局，也不敢跟她说太多话，只能快点赶路。要是我妈知道我这个点还在外面，肯定得骂死我......”

　　“但是我还是觉得，她肯定不是坏人！”

　　凌雯愣了一下，转头望向不远处的快捷酒店。

　　“那你可得小心点儿，别跟你妈说漏嘴了。”

　　“必然不会！”对面发来戴墨镜的表情包。

　　此时卡座格外热闹，那些埋头苦学十几载，喊着终于解放了的少年少女们，也许是重点高中的精英，也许是一流大学的预备学员。

　　“好学生的密度过高啊。”教了无数遍怎么新建各种游戏账号的老于飘来一句。

　　“都考完了，暂时放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