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意眼里的不悦化作了惊艳,变脸般扬起笑。
“公子说的有理,若是姻缘真能求一求就有,这世间也不会有那样多的痴男怨女了,小女天意,敢问公子名姓?”
说话间她的视线也没移开片刻,好一个痴迷。
真好看啊!
上一个让她如此的还是景玉王。
若说景玉王是天地间的朗月清风,温柔无形,那这个男人就是业火中浴火重生的凤凰,耀眼刺目。
前几天杨天意还在为景玉王打架,今天她觉得自己好像戏文里见异思迁的负心汉,她似乎要变心了。
文君没什么感觉,若说美,这世上没一个能美过她自己,若真要看美人何不揽镜自照,不过她总觉到这人有点熟悉。
是……
折扇一开,扇出一朵海棠,可海棠却无枝。
“在下姓叶。”
叶……
文君愣了片刻,桃花眸清冷,似烟笼寒水。
“叶鼎之。”
“名鼎之。”
一轻柔,一含笑,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杨天意,“?”
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见两人两两相望,时间像是就此停滞了,旭日东升,终于穿透了云层,驱散山间云雾,晨光下飞落的桃花似乎也多了一层柔光。
树梢上鸟雀清脆的鸣叫,树下陷入了一片寂静。
不多时,远处传来了人声。
“到了到了!”
“快,前面就是传闻中灵验无比的姻缘树了!”
“花儿慢点……”
“娘你快些呀,我一定要抢到今天第一柱香!”
少女焦急的催促,母亲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了。
“哪有人跟你抢……我们前面一个人也没……”
有字还没说完,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瞪大了一双略微混浊的双眼盯着前方桃树下的人影,以及不远处四角青铜香炉里孤零零燃烧的线香。
她女儿也呆住了。
暗红色线香落下了一截灰烬,最后一点火星熄灭。
一柱香……烧完了……
烧完了?!
女儿回过神心一梗,终于忍不住。
“哇”的一声哭了。
她娘顿时慌了,手忙脚乱的安慰她,“花儿别哭,明年!明年我们再早一点来,一定能抢到第一柱香!”
“没,没用了,呜呜……我就是没人要。”
她哭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
“这都是天意,注定不会有人喜欢我,谁又会喜欢我,我长了这样一张脸,村里的人都恐惧厌恶我,背地里说我是夜叉,是恶鬼,没人喜欢我……”
少女从母亲怀里抬起头,漆黑的胎记遍布整个右脸,另一边脸清秀白皙,两行眼泪蜿蜒而下,一半人间一半地狱。
她颤抖的问,“娘,我是不是真的很丑?”
“不丑!”
母亲温柔的摸着女儿头发,那只手上遍布新新旧旧的细小伤痕,一层叠一层,堆成了生活的劳苦,她的眼眶通红,眼里却没有一滴泪,只有满满对女儿的爱。
“花儿一点也不丑,花儿是娘心里最美的人。”
“可他们……”
“前年小狗子掉进河里是花儿救他上来,去年葛大爷一个人摔在了家里,要不是花儿及时发现叫人来,他可能就没命了,还有今年……”
一桩桩一件件,她都牢牢的记在心里,无论大小,她笑着说,“我的花儿有一颗最美的心,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的。”
她总是这样说,花儿不想相信了。
“你骗我。”
少女流干了泪水,冷冷一把推开了惊愕的母亲。
狗子冲她丢石头让她滚出村子,葛大爷说她是怪物。
所有人都讨厌她,他们都希望她去死。
她不会信了。
不会信了。
树下三人远远看着,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看见少女从一开始的兴奋到号啕大哭再到如今的满心痛苦。
或许情绪早已经堆积如山,即将把她彻底埋葬。
传闻姻缘树灵验无比,若能抢到第一柱香,佛便能与人一段百年姻缘,花儿并非一定要姻缘,可她希望有人能够喜欢她,仅仅一个人就够了。
可是没有。
她对人间绝望,试图相信天意,可每一次都失之交臂。
杨天意叹息了一声,心情复杂,眼前的一幕仿佛与她跟着爹爹去江陵城救灾时看见的画面交融,涛涛洪水下人们绝望的呐喊挣扎,最终绝望的被洪水吞噬。
惋惜痛心,却无力回天。
她沉浸在汹涌的情绪中,眼角余光却看见一片衣角微动。
淡淡的红色,晕染如画,一枝桃花开裙角。
步步生花。
是文君。
她有些恍惚,叶鼎之不知何时合上了手中折扇,扇骨一下一下敲在手心,那双凤眸注视着那抹纤柔的背影,神色不明。
似有桃花香气柔柔袅袅,带来清润如水的声音。
“有人喜欢你。”
花儿一愣,她从没听过如此好听的声音,没有厌恶,没有讥笑,平静的像春天山上的溪水,她曾经喝过,清凉甘甜,像顺着喉咙流到了心里。
她在说什么?有人喜欢她?
她猛的抬起了头。
露出了一张可怖的脸,她下意识连忙偏了偏脸。
她从没听过的声音等于陌生人,她很喜欢这个声音,不喜欢这个声音带上厌恶,她看不见她的脸就不会厌恶她了。
脑海里万千思绪,可在触及这人时什么都忘了。
晨光万丈,模糊了她的身影,她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看见她裙角上那一枝烂漫的桃花,裙摆曳地却纤尘不染。
花儿没有念过书,可脑海里蓦然浮现一个念头。
“你是桃花仙人吗?”
她小心的问。
文君摇摇头,面纱轻薄被风掀开了一个角。
花儿有些失落,可眼里的伤痛却少了许多。
“那……”
是你喜欢我吗?
她想问又不敢问,又期待又害怕,她的母亲在一边泪流满面,默默咬紧了牙关没露出一点声音。
叶鼎之看了她一眼,又淡淡的移开了视线。
文君蹲下与她平视,裙摆铺如水倾泻,仿若水中粉荷,没了刺的想让人落泪的日光,花儿终于看清了她面纱外的双眼。
一如她想象中温柔美丽,像春天最美的桃花。
可她却说出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我不喜欢丑东西。”
花儿难堪的低下头,死死的咬住下唇,血味蔓延。
果然……
杨天意皱起眉,但她相信自己的好朋友,她虽然是爱美,可也不是个专门凑到人绝望的小姑娘面前专门补刀的人。
文君抬手抚上了她的头发,桃花眸弯弯如月。
“不过我喜欢你。”
头上传来的温柔力道让花儿抬起了一张脸。
半黑半白。
仿佛女娲随手涂鸦。
“我……你……”吞吐几回她终于吐出那句话。
“可是我丑。”
“不。”
文君认真看着她的眼睛,她有一双极干净的双眼,人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或许是有几分道理,她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
恰好她有。
“你娘说的一点没错,花儿有一颗最美的心。”
花儿怔住了。
文君面纱下红唇微扬,玉白指尖点在她额头。
“人都说貌由心生,我觉得甚有道理。”
她的指尖微凉,像一滴雨落在了她额头上,花儿下意识闭上眼,任冰凉蔓延,覆盖她的泪痕。
高大的桃树繁花如云,忽然一阵山风起,木牌簌簌作响。
一片桃花轻落在少女的鼻尖,她方如梦初醒。
面前空无一人。
她急忙跑到那颗桃树下,转了好几圈都没看见一个人影,不仅仅那人,连其他两个树下的人也不见了。
是梦吗?
千层石阶边上已经有人声,又有人上来了。
“咦?已经有人了?”
“嗨!爬的直接掉了半条命,还是没赶上!”
“别啰嗦,快走!别挡路!”
一大群人闹闹腾腾,冲散了山顶的清净,有个妇人看见了花儿母女,眼神一亮,自来熟的过来搭话。
“你也是来陪女儿求姻缘的吗?哎呀我也是!”
“不过我是来给我儿子求的,哝!那就是我儿子,那边是你女儿吧,你女儿生的可真好,白白净净的,你看我儿子黑的像炭,我寻思着我和他爹也不黑啊!怎么就他黑。”
“我就想着儿子是黑了,可不能让孙子黑,所以还得找一个白净……”
这个人说起话来滔滔不绝,花儿母亲却听不见了,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桃树下,一把拉过了女儿,看着那白皙的脸几乎喜极而泣。
“没了没了,真的没了,花儿你的胎记没了!”
“菩萨显灵了,谢谢菩萨保佑!”
“不是菩萨。”
花儿冷静的打断了母亲的激动,摸着自己似乎犹带冰凉的额头,并没有欣喜若狂,只定定仰望着这颗挂满姻缘牌的桃花树,悄然弯起了嘴角。
听见了女儿的话,花儿母亲恍然大悟的一拍额头。
“没错没错,不是菩萨,看我都糊涂了,一定是桃花仙!”
那样风姿的一个人,不是仙人又是什么呢?
只有仙人才能一挥手就让女儿脸上的胎记没了,才能眨眼就消失,那两个人也定然不是人,是仙人。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有头发。
花儿母亲虔诚的烧了好几柱香,一柱一柱整整齐齐插在树下,跪在地上念念有词,结结实实几个响头磕在地上。
花儿静静的看着,蓦然一滴眼泪无声落下。
最后一丝郁气烟消云散。
……
不明所以的人见此纷纷效仿,树下升起香火。
袅袅青烟,徐徐直上。
无奈落花不知凡人心,片片纷飞和着春风共舞。
清月寺不仅名字清寒,寺庙里也只有一师一徒两人,哪怕现在他们每日来往香客众也不曾跨出大殿一步,旁若无人的念经,真正是六根清净。
而今日他们出来了。
众人惊讶之下便是欣喜,更有不少人被花儿母亲桃花仙人一说,说的半信半疑,毕竟听起来太神奇了,也没亲眼看见,如今主人来了便直接上前去问。
眉须皆白的老主持只微微一笑,说。
“仙在人心。”
……
山脚
“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我们干嘛要跑啊!”
杨天意弯腰直喘气,一张脸居然跑出了汗,反观另外两个人,衣角都没有乱一点,跑的还像飞似的,她追的差点没断气。
文君轻功好她知道,已经能称上一句登峰造极,这个男人又是个什么来路?而且两人似乎认识?她刚准备问,人就没了。
一如他来时那样神秘,风中只留下一句话。
“故人重逢,改日定当登门拜访,履旧时之约!”
“旧时之约,什么约?”
杨天意好奇的不得了,文君轻飘飘扔下惊雷。
“婚约。”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