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萧十一郎（10）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随着割鹿刀的传闻在江湖上越传越玄，南来北往的过路人，都来龙门驿站这种地方住店歇脚。

在这里多住的这两日，满口假仁假义的、一言不合就拔刀逞狠的，还有故扮神秘的隐世高人，我和连城璧倒是见了不少，他们嘴上虽说着要入姑苏城贺连沈两家的喜事，可我猜的到，这群人来此处的目的和我是一样的。

图的，不过是那把割鹿刀。

第三日清晨，天刚放了晴，人烟稀少的一条小路上就传来整队马匹踩踏地面的声响，声音由远及近，我顺手支起二楼客房的小窗，半倚窗边留着着附近的动静。

苏叶清这阵势，怕是等来了要等的人。

连城璧送刀队伍里，司马曙和赵无极二人武功虽属中等，可若动起手来，苏姑娘切勿大意，四大高手合力布阵对敌时，很少有人能做到全身而退。

苏叶清不是说那割鹿刀是沈掌门为爱女备的嫁妆之一么？我夺了，你非但不拦，还好心提醒我注意什么。连城璧，你这是图什么？

此话一出，坐在桌前准备喝水的人，手中动作顿了一下，我侧过头直直地看着他。

原处沉默片刻，他错开与我对视的目光，垂眸盯着面前已燃尽的烛台。

连城璧若那刀真能落到姑娘手里…从佛理来说，算与姑娘有缘吧。

连城璧何况，姑娘并非江湖上那些心怀鬼胎，大凶大恶之人，在下信得过你。

苏叶清若以后我站在你朋友，或所谓名门正派的对立面，你是信我还是杀我？

连城璧在下只信自己所看到的，信自己心里所感受到的。姑娘为人，城璧愿信。

我借着光亮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受他这句话影响，我一直没移开自己的视线，甚至，看着看着觉得心头一热，他明明是我打算勾引动情的倒霉猎物，可那句信得过我，反让我先乱了心绪。

前世活了那么久，我以命相护的，以真心相待的，到头来全都站在我的对立面，执剑相对，嘴里骂着妖女，眼神冰冷如利刃，半句都不肯信我。

可眼前这个呆子，才与我相处数日，连我是何底细都不清楚，却轻而易举地将那句话说给我听。

就这一刻，我很想带着他离开这里，离开他生活过的所有地方，像鸾九说的那样勾他去动七情六欲，让他陪我在这吃人也算正常的江湖里掀起风浪。

苏叶清我饿了，带上斗笠，陪我下去。

眼里一阵热辣，不愿被他发现我的不对劲，我把脸重新转向窗外，强压心底这份不算正常的躁动，敷衍着摆手打发他去拿遮脸用的那顶斗笠。

等他起身走去屋内的另一边，我才松了袖里紧攥成拳的另只手，理了理微皱的衣摆，跟在他后面一起出了房间。

连城璧小二，两碗牛肉面，再来一份肉酱饼。

下楼去了大厅，连城璧头戴黑色斗笠，直接寻了不算显眼的位置坐下，随我住在这里数日，对我爱吃什么这一点他倒是记得清楚。

剑童阿宝好嘞客官，您二位先坐，饭菜马上就来。

店小二甩了甩肩上搭着的布巾，笑起来眼睛直接眯成一条缝，应了我们一句便匆匆跑去厨房。

他前脚刚走，后脚就走进来四个面容黝黑的粗壮汉子，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个巨大的木质刀匣，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还这么扎眼的，不用坐在我旁边的连城璧小声提醒，我也猜出了来人的身份，送割鹿刀入关的四大高手。

司空曙赶路赶的辛苦，小二何在？来些好酒好菜，招待好老子和后面的兄弟们。

开口说话的，是个苍髯如戟的壮汉，鼻挺如山，眸中目光凌厉如刀，身上穿着沾染尘土汗渍的粗布衫，满眼警觉地扫了一圈大厅。

见花如玉扶着栏杆踏了莲步下来，他面上神色有了几分松动，足尖勾动身前的凳子，直接坐了过去。

花如玉哎呀，这不是江湖上有名的四大高手么？能来我这小驿站里歇脚，可真是我花如玉的福分啊，瞧瞧，这一身腱子肉，不愧是独臂鹰王司空曙……

花如玉卖弄风骚的动静，让我瞬间没了想吃东西的胃口，连带着我旁边以斗笠遮脸的连城璧也轻颤了身子。

他这没经历过男女之事的呆子，哪曾听过这种声音，浪得好似春日里怪叫的野猫。

司空曙离老子远些，脂粉味都盖不住你这狐骚味，赶紧让你店里的人上些酒菜，我和我这帮兄弟吃了就走。

苏叶清噗…

我这还是第一次瞧见能推开花如玉的，见她露出一副吃瘪表情，没顾着这会儿是坐在人多的大厅里，握拳轻捂唇角，笑出了动静。

司空曙被我发出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微眯眼睛上下扫了我一眼，明明刚才还端着不近女色的架子，这会儿倒是现了丑态，嘴里说的话有些露骨。

司空曙这驿站里，还有这般仙姿的女子？姑娘，这里鱼龙混杂，南来北往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粗人，你是要寻人啊，还是从哪里偷逃出来的？不如，跟哥哥们走啊。

赵无极我们还有重任在身，别惹闲事，赶路要紧。

没等我接话，站在他身后的一个中年男人双眉紧皱，抬手轻抚长须，压低声音提醒着他。

我仔细打量着这个身穿道袍的人，可能是前世被那黑心掌门折磨太久吧，我对这种扮相的人最没好感。

尤其此人，眉眼间带有刻薄寡恩之相，唇薄，一双眼睛盯人时像要扑杀猎物的毒蛇，虽手执拂尘，可我不信他是什么忠厚本分之辈，手上绝对沾染不少冤孽。

司空曙切，我还不知道重任在身？赶路这么久，这会儿趁着歇脚的功夫，还不许我快活快活嘴了？

名门子弟2赵掌门说得对啊，你就先听他的吧，等任务完成了，何愁找不来什么貌美身娇的姑娘。何况，人家旁边还有朋友在的，莫惹麻烦。

我有特别留意，跟在司空曙身边的这几位，虽一看就有些功夫在身上，但凭他们对他说话时的客气劲儿，我猜若这三位单独与司空曙交手，赢不了他。

剑童阿宝客官，您的面和肉酱饼来了。

大厅里的氛围，被端菜过来的店小二打破，他对刚才发生的事浑然不知，咧嘴笑着，把连城璧所点的食物一一摆在桌上。

坐在门口的司空曙显然是不肯作罢，他目光灼热露骨地直盯我们所坐的这处，见我们桌上只摆了两碗牛肉面和一盘酱肉饼，挑眉，故意用手拍了下桌角叫住旁边的店小二。

司空曙把你们店里有名的荤菜，都上过来，就当我替那桌的红衣小娘子点的，钱财等下和我们的一起结了。

连城璧我娘子胃口小，就不劳少侠费心了。

从司空曙进来到现在，始终坐在我旁边一言不发的人，将一双筷子轻轻摆在我面前的小碟上，黑纱遮着他的面容，却遮不住他清冷的声音。

我闻声，收回落在四大高手身上的视线，挑眉，眼神里满是疑惑地看着他，抛开连城璧的身份和立场这一点，就单从他不喜主动找麻烦的性子想，他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多嘴替我解围的。

司空曙娘子？呵呵，哪来的弱鸡小白脸？脸都不敢露，别是什么拐女人的贩子吧。

不知是不是我错觉，司空曙这句话说完，我在旁边这呆子身上觉察到了隐隐杀意。

做事向来沉稳冷静的连城璧，像是被对方挑衅的话真的激怒，偷攥袖子下的左手，随即，抬手欲摘头上的那顶斗笠。

见他如此反应，我心里骂了一句该死，在他没真暴露身份之前，学了方才花如玉卖弄风骚的动静，忍着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不适，伸手扯住他的袖子，当着大厅所有人的面，喊停了他的动作。

苏叶清相公我又心慌了，抱我回去吧。

名门子弟2司空老弟啊，你瞧瞧你，人家这一看就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哪像你说的那样。

赵无极那位公子莫怪，我这兄弟是个粗人，嘴上没个正经，来此处的图的无非是歇歇脚再赶路，有什么得罪的我替他赔礼道歉了。

连城璧病从口入，祸从口出…道歉就不必了，只望那位别因嘴上失德，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连城璧起身，仗着这会儿戴了斗笠，旁人猜不出他真实身份，走到我面前动作娴熟地将我抱起，从那道长打扮的男人身边经过时，冷冰冰地丢下这么一句话。

不满他这态度的司空曙出手想为难他，却被他脚法轻盈地避开，动作之快完全震惊了厅内众人，包括倚在柱子旁边看热闹的花如玉。

我窝在他怀里，瞧得真切，他头顶一直戴着的那顶黑纱斗笠，纱面始终垂落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