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阁系列：回忆与梦境（下）

徐大爷的故事讲完了，可孩子们却不似平常听完故事般欢呼雀跃，反而是一个个呆若木鸡地愣在原地。

南京大屠杀，多么熟悉的五个字。虽然他们也只是不过5、6岁的孩子，但生在南京，他们从小耳濡目染，明白这五个字的沉重意义。

徐大爷见孩子们不敢说话，笑呵呵地说：“这样吧，爷爷重新给你们讲个故事？就讲打小鬼子的好不好？”“好！”一听又要讲故事，孩子们个个满口答应。

可是——“幺儿——幺儿——吃饭了！”妈妈的呼喊从四面八方而来，孩子们肉眼可见地苦了脸。一个男孩拽住徐大爷的衣角，急切地说：“爷爷，可不可以等我吃完饭了再讲故事？”

徐大爷还没有搭话，男孩的妈妈就到了跟前，她笑着牵起男孩的手，另一手戳了戳男孩的额头：“你呀，人家徐大爷可是要休息的，哪像你，跟个夜猫子似的。明天再让徐大爷给你讲故事吧！”

男孩迅速回过头：“那，爷爷，明天，明天再讲故事好不好？”“呵呵，行！”徐大爷答应的很爽快，同时摸了摸身旁孩子的脑袋：“你们也快回去吃饭吧，故事爷爷明天再讲。”

孩子们有的撇了撇嘴，但也还是都答应徐大爷，一个个被妈妈牵走时，还跟妈妈一起跟徐大爷道别：“爷爷！再见！”“再见！”

回家路上，有孩子突然问妈妈：‘妈妈妈妈，你认识叫平喜的人吗？’“平喜？”妈妈疑惑了看了孩子一眼“你是不是又从徐大爷故事里头听来的？”

见孩子点了点头，妈妈又说：“或许是徐大爷战友吧，妈妈也不清楚。说来也挺奇怪的，徐大爷无儿无女没老伴，怎么就回到咱们这小村子里头了呢？”

“诶？难道徐大爷不是村里人吗？”孩子很惊讶，妈妈轻微摇了摇头：“也不能这么说，只是村里都没人认识他，都没人了解他的过去。也就只有你们这帮小孩子了解一点了。”

孩子若有所思地继续问：‘那，是说没人知道徐大爷的名字吗？’妈妈愣了一下：“这么说来，好像还真是，平常徐大爷徐大爷叫惯了，好像还真不知道徐大爷的名字。”

“奶奶会知道吗？”“徐大爷又不是村里原本的人，奶奶可能也不知道。”

孩子沉默了，他的小脑瓜里在思索：被遗忘了名字的人，是不是说明曾经那些知道他名字的人都不在他身边了呢？

夜晚，徐大爷躺在床上，不知怎地，翻来覆去睡不着。徐大爷干脆下床开灯，打开一个破旧的箱子。箱子的锁似乎都有些生锈了，足以说明这箱子年代很久远。

这个箱子徐大爷很珍惜，平常孩子们要来找自己那些勋章奖状，大爷唯独这个不让碰，看得出箱子里的东西都是大爷很珍贵的东西。

大爷开始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看，勋章、书信、照片……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大爷的回忆。看着看着，大爷的眼眶有些湿润，大爷念旧，念的不是物，都是情。

最后，大爷苍老的手捏起一张照片，手有些颤抖，这照片实在是很珍贵，这照片还是他满月的时候和爸妈一起照的全家福。

大爷轻轻抚摸着发黄的照片，这是爸妈走后他思念他们的唯一方式。大爷用手轻轻擦了一下眼睛，又一件件将东西整理好放回箱子。

再步履蹒跚地关灯上床，这一次，大爷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梦中，他仿佛来到了一个邈远的世界，周遭全是白色，没有一点变化。大爷还在迷惑的时候，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吾乃愿之神，可以满足汝一个愿望。”

愿望？这个词对于徐大爷来说有些陌生，他有过很多很多愿望，在战场上，他曾许愿希望死去的战友能够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自己死里逃生了；在所有亲近的人远去后，他曾希望有人能够再叫一次他的名字……可是，一切一切的愿望，都没能实现。

大爷什么都没有说，但愿之神再次开口了：“吾勘测到了你最强烈的愿望，那好吧，吾就满足你这个愿望……”

大爷还没有反应过来，身边的场景就迅速变换，眨眼间，大爷回到了那个无比熟悉的屋子里。大爷不可置信，他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敢相信真的有神明满足了自己的愿望，这个愿望伴随了大爷的一生，他曾无数次祈祷，但都没有回应，久而久之，大爷就将这个愿望深藏于心。甚至，他自己都要忘了这个愿望。

大爷颤抖着身子想要走动，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平喜！平喜……徐平喜！”

徐平喜！大爷愣在原地，徐平喜，这个名字，已经多少年没人喊过了。那年他逃出南京城后被收养，养父母就给他改了名字，之后他要参兵，养父母一直不同意，见实在拗不过他，就给他提了最后一个要求：从今以后，要用养父母起的名字办事，这样他们才有可能知道他的安危。

他答应了，从那之后，徐平喜仿佛从世上消失了一般，再也没人喊过他徐平喜。最后一个会喊他徐平喜的人，早就死在了1937的冬天。

可是，不管他信不信，一只手却是真实地拍上了他的肩膀。他猛地转过身，真的看见了朝思暮想的父母，还有邻家那个姐姐。

而他们看见徐平喜如今这幅模样，一点都不惊讶，仿佛是真的看着平喜长大一般。

妈妈走上前，她的眼里含着泪花，还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平喜的头：“平喜都已经，经历过这么多事了啊……”

姐姐比着身高，笑眯眯地说：“当年，你才到我这儿呢。现在，比我还高啦。”

爸爸更是直接抱住了平喜，平喜慢慢回过神，泪水不知不觉盈满了眼眶，他用力回抱住爸爸，哽咽地说：“我好想你们……”

“我们一直都在，孩子。”爸爸轻轻拍着平喜，纵然平喜已经是个耄耋老人，他仍然还是像哄小孩一般温柔地说：‘爸爸答应过你，不会食言。’

妈妈紧紧握住平喜如同枯枝一般的手，微笑地说：“现在，平喜，我们该走了。”

我，们？平喜愣愣地看着妈妈，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走吧，平喜。”姐姐站在门口，轻声呼唤着平喜。“时间到了平喜，我们一起走吧。”爸爸松开了平喜，牵起他的另一只手，像小时候和妈妈牵着平喜走路一样。

平喜没有多想，他也不想多想，他不由自主地跟着爸妈，跟着姐姐，走向门外的光明中……

“好。”

……

第二天，和徐大爷约好的孩子来到他的门外，可一向早起的徐大爷这次没有在门外等着孩子们。前来陪同的大人也觉得奇怪，推开门才发现徐大爷躺在床上，面容安详，已经“睡”过去了。

那天，孩子们没有等到徐大爷的故事，反而是等到了徐大爷的墓碑。孩子们盯着那一个小小的墓碑，还不明白，他们再也等不到徐大爷的故事了。他们在想，徐大爷，是跟谁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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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徐大爷重新见到死去的家人，可以理解为是他死前做的一场极乐之梦，也可以理解为是他在死前终于遇到了一位心软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