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向东二十里

  盘马儿子说完这话都不敢再抬眼看他们，而盘马依然是一幅狰狞而幸灾乐祸的神情，他便着急忙慌拉着自己爹一边赔罪，一边逃也似的离开了，留下神色如常的张起灵和笑得意味不明的黑瞎子。

  黑瞎子点了根烟叼在嘴里，也没管傻在原地的阿贵，盘马的身影在转角处消失后就带头走回了他自己房间里，张起灵紧随其后。

  张起灵刚关上屋门，黑瞎子就坐没坐相的往椅子上一靠，把手上的木环脱了下来，拿在手里对着张起灵扬了扬，笑着直截了当问道：“你信吗？”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也坐了下来淡淡道：“木环有特殊之处，信。她会害我们，不信。”

  “那不就得了，”黑瞎子道：“老头儿给丫头玩儿惨了，肯定是要报复。他要是就这么乖乖服了软，我还觉得他对不起当年天神老爹的名头。”

  张起灵低下头，也把自己手上的木环脱下，侧过来看了看：“查不查。”

  黑瞎子摇了摇头：“要查你自个儿查，我不掺和。丫头有她的道理，我现在只等着某一天，她能把一切事情心甘情愿地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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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途遥远，再加上她是个黑户，从巴乃到洛阳栾川用了杨淳两天时间。

  下了大巴车时正是中午，空气虽没有巴乃那么清新，可和车上交杂的汗臭和泡面味相比，还是让人舒畅得仿佛浑身被洗涤了一遍。栾川有个老君山，夏季又是旅游旺季，此时游人如织，她又戴了一张很普通的人皮面具，埋在人群里就像粒沙子飘进了汹涌的大海，完全没有人注意。

  白天黑夜对她来说其实有特殊的意义。这些年来只要太阳升起，她就是那个救死扶伤的杨医生，与世无争地看着残阳褪去，就又离开了倒斗的行当，换上洗不掉血污的黑袍黑面具，摇身成了黑道杀神。

  此时阳光灼人得很，杨淳身边不时路过几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姑娘，麻雀一样挤在一起偷偷议论着哪里哪里有个帅哥，互相打闹着咯咯笑成一团，脸上的脂粉快被骄阳晒化，倒一点不影响她们的好心情。

  不是个杀人的好日子。杨淳看着明晃晃的太阳和姑娘们，心里默默道。

  屠颠给的资料她背下来后就删掉了，此时一条条列在脑海中，非常清晰。有了信息，那个顶着她的脸的人的行踪并不难找，但现在去踩点难免打草惊蛇。于是，她干脆开始跟在那群姑娘身后，在小吃摊和饰品店前走走停停，最后实在懒得再待在人多的地方，在一家商场里的金店坐了两三个小时，喝着茶，懒懒地应下满脸堆笑的店员快到烫嘴的介绍，直到看着太阳差不多落山了，才站起来随手买下一个挺沉的金镯子戴上，款式老土，挺符合她现在中年妇人的身份。

  走出商场时夕阳如血，来来往往的行人依旧密集。杨淳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了记忆里的地址。司机答应了一声，挂挡踩离合，老旧的出租车像个不堪重负的老者似的颤抖了一下，窗外的景色开始放电影似的闪过，风把天边浸满了红颜料的棉花团揉成各种形状。

  两个半小时后，“吱——”的一声，司机猛地一刹车，杨淳抬头看了看几米外“客缘旅馆”的大红招牌，对师傅道：“继续往前开，去郊区。”

  司机完全不知道自己今天拉的这个客人到底要干什么，开了二十多公里在半个人没有的郊区小路转了几圈，却又让他原路返回。也就是那大姐说话和和气气，不然他早火了。再一次在客缘旅馆门口停下时，计费表上的数额已经不菲，杨淳交了钱后开门下车，走进了那个门脸不大的旅馆。她调整出一副压制愤怒的神情，打开手机翻出一张自己原本那张脸的照片，大着嗓门儿问柜台的接待有没有见过这狐狸精一样的婆娘。

  接待愣了一下，马上意识到这怕是原配来抓小三儿了。原本就是无证的小旅馆，没有什么顾客隐私的顾虑，又看杨淳那副来势汹汹的架势，也不敢瞒，小心翼翼指了指楼上，说那婆娘住右手边第二间。杨淳点点头，上了楼后却没和那接待设想的一样演一出家庭伦理大戏，而是倚在那间房间的门上，不急不赶敲了几下门后，顺着门缝塞进去一张餐巾纸，转身就离开了。

  下楼梯时，她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但没有回一下头。

  前后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杨淳已经在接待困惑的目光下重新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从这儿往东开二十公里，不用管到哪儿，”她上车后微笑着道。

  门缝里那张餐巾纸上，同样写着“往东二十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