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人心会痛

    吴邪啧啧称奇，心说这神人的宠物都一个个这么神，真是开了眼，正想再问她什么，却被走过来的黑瞎子拍了拍肩膀。

    “这哑巴和瞎子都是残疾人，你光顾着追哑巴，不如先关心关心我？”他笑着对杨淳道。

    话音刚落，他就朝还坐在地上的杨淳伸出了手。她看向他，眼神一时间流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但转瞬即逝，最后环视了众人一圈，无视了他们迷惑的神情，抓着黑瞎子的手有些困难的站起来，就被他拉着走去了旁边的石窟。

    直到彻底走入黑暗，确定到了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黑瞎子才放开了她，轻声道：

    “没猜错的话，你干的疯事儿，还是一句都不想跟我解释，是不是？”

    杨淳皱了皱眉，似乎在分辨他的话，随即苦笑了一下：“蛇毒还没消干净。靠近些，我听不清。”

    黑瞎子干脆按亮一个手电筒放在一边，扶着她坐下，两人并排靠在石壁上。他才又凑在她耳边，重复了一遍。

    杨淳没回话。

    沉默了一会儿，黑瞎子给气笑了，深吸了一口气：“不说话，行。那脱衣服吧。”

    她挑了挑眉：“我觉得我听岔了。”

    “没听岔。我说，脱衣服。”

    黑瞎子故意没说他的目的，其实是存心想整她一下，可没想到杨淳只停顿了三秒钟，一句都没多问，利落的把外套脱下来扔在一边，直接伸手把背心拉到了腰际。

    “喂你还真……啧，之前不见你这么听话。”

    “到底要干什么？”杨淳没理会他，背对着他又脱下了背心，侧过头轻声问道。

    “我问你个事儿，不会是谁让你脱你都脱吧，嗯？还是只有我……”

黑瞎子本想接着逗她两句，话到了嘴边，一低头，视线扫过她裸露的后背，已成惯性的笑容却瞬间凝在了嘴角。

    当年她昏迷三年，擦身什么的都是黑瞎子来，虽说不是故意要看，可她身上什么样子，他比杨淳自己都清楚。记忆里她后背上的蝴蝶骨生得勾人，自幼又没怎么受过伤，所以肌肤白皙光洁，到腰眼处还有两道美人窝，好看得紧。

    可如今那样的后背上，全是蛇咬伤，血洞周围泛着黑青色，竟然还纵横着大大小小十几处旧疤痕，大部分细长泛白，明显是利器所伤。最扎眼的是她左肩下方的一处枪疤，像是子弹穿透伤，离心脏很近。

    石窟里太黑了。黑瞎子倒是看得清楚，可光线不足再加上蛇毒作祟，杨淳根本看不见黑瞎子在她背后做什么。

    地下井道阴湿，不一会儿她就开始浑身发冷了，正忍不住要起身拿一旁的手电筒，她却感觉到身后人带茧的手指，抚上了她身上的疤痕。

    她的身体一瞬间绷紧，黑瞎子一定感觉到了，但他并没有要停手的意思，还在拿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处枪疤。

    “离心脏那么近。当时差点没命了吧。”

    杨淳并没有立刻回答，倒是听到他的话后身体一点点放松了下来，似乎是坦然了。

    她突然很轻地笑了一声，背对着他，黑瞎子却想象不出她的神情：“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就像你说的，我还没资格去死呢。”

    黑瞎子顿了一下：“我当时，其实说的是气话，谁叫你想……这么多年了，别放在心上。”

    “我不能不放在心上，因为你是对的。但黑爷，有一点你错了。我的罪，没法赎。”

    手电筒的电似乎不太足，这时开始忽亮忽暗，像颗欲坠不坠的流星，晃得人心乱，一闪一灭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很快要流逝。黑瞎子看得眼睛不舒服，干脆把它关了，四周陷入了纯粹的黑暗，于他而言，反而让眼前的一切清明起来。

    而杨淳连四周事物的轮廓都看不见了，只能用听觉去感受。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身后的人缓缓叹了一口气，声音里的玩世不恭和些许怒气竟然一下子失踪了，再开口时，语调变得又轻又低哑，像是怕惊到那带着潮气的微风：

    “小丫头啊小丫头。你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能把自己弄成这样？你是嫌我护不住你了，还是，我已经不值得你相信了？”

    “我是活得够久了，但也是肉体凡胎，又不是张家的那些变态。”

    “三月，你知不知道人心是会痛的。”

    如果听到这番话的人是当年的三月，她定会红着眼眶去反驳，怪罪他怀疑自己对他的信任，又或许会忍不住，把自己受的苦全盘托出，去换取她最亲的人的安慰和原谅。

    可现在在黑瞎子面前的人是杨淳。

    她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好在黑瞎子并没有执着于这些问题，拿出打火机烫热了刀背，像是自己什么都没说过一样，接着道：“你后背上也附了那种小蛇。忍着点儿，我给你弄下来。”

    一分钟后，伴随着焦糊味，白花花如鸡肠一样的几条小蛇从杨淳后背上蹿了下来，被黑瞎子唰唰几刀削掉了头。

    杨淳从头到尾一声都没出过，可等全部收拾完了，她已经流了一身冷汗，顺着背脊一滴滴淌下来，路过那些伤疤，又被分割成无数的小水滴。

    两人又靠回了石壁上，一时间，相顾无言。

    良久，杨淳先打破了沉默，向黑瞎子伸出了手：“有烟吗。”

    “教你的本事不知你还记得多少，抽烟倒是学会了。”

    黑瞎子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铁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白沙烟叼着，又把另一根放在杨淳手里。

    他“啪”一下打着打火机，豆大的火光在漆黑中显得亮的惊人。点上了自己的烟后，黑瞎子又把打火机递给杨淳。

    她接了过来，一手按着另一只手紧握着它，却半天没能点着。

    火苗在颤动，怎么都无法停留在烟头上。黑瞎子把视线往火苗下方移去，发现那是因为她的手在不停地发抖。

    “怎么回事？”黑瞎子皱了皱眉。

    杨淳见他看见了，也没再瞒，淡淡道：“野鸡脖子的毒液烈。被它们咬了几十口，有点太疼了。”

    黑瞎子近乎呼吸一滞。

    这就是现在她“太疼了”的表现么。疼到生理性的发抖，冷汗浸透了全身，她表现出来的也是平静地样子，照样能和人谈笑风生，好像在受折磨的是个与她无关的人。

    思绪一时飘远了，黑瞎子注意力不集中，结果杨淳就在这时，突然一手撑着黑瞎子后面的石壁，朝他凑了过来，有些紊乱的呼吸喷到他的镜片上，嘴里衔着的烟和他的烟头贴在了一起。

    不一会儿，火星过渡到她的烟头上，一点红光变成了两点。杨淳抬眼看了看他墨镜下的眼睛，复而又靠了回去，深吸了一口，两指夹着烟，唇瓣间吐出了很浓的白雾。

    “没带土烟？这种对你来说劲不够。”她问道。

    黑瞎子却盯着她的动作，有些移不开眼睛。

     他倒没想到她抽起烟来能是这般风情。有些人就是生得能在黑暗中比火苗都要亮眼，一时间她那温和的面具褪去了，反而显出了一种掺杂着懒倦的危险感，像是条蛰伏在树上休眠的毒蛇。烟雾萦绕在她面前，看不清她更多的神情，显得那双眸子都迷蒙起来。

    黑瞎子看了她一会儿，又把目光移向了自己的烟盒，抽出一根在手里把玩着：

    “某个人小时候受不了粗制烟卷的味道，一闻到就呛得咳嗽。我就是站院子里抽完，身上沾了那种烟味儿，她都不愿意让我抱着。结果那人长大后成了小白眼儿狼，忘了从那以后，我再没抽过土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