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蛊 （三十七）死即重生

    “哑巴。”

    “张起灵。”

    蛊毒太烈，沉默了良久后，黑瞎子出声叫了张起灵两遍，后者才有了回应，转过头看向他。

     “总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黑瞎子跟他说话时还是仰着头，视线一下都没从三月身上移开。

    张起灵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停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强行让思路清醒起来，组织语言。

    在他语调依旧平静的简要叙述中，黑瞎子大概明白了一些来龙去脉。

     黑瞎子和张起灵早已越过了会把死亡和悲伤联系在一起的阶段。可是，事情真的太突然了。完全没有任何暗流涌动可以供他们戒备，并且由于三月的“狐仙显灵”先前次次灵验，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放松了对危机的警惕。

    可就算警惕了，又能怎样。

    他们联手可以称得上无敌，可这次竟然双双处在了绝对的弱势。不是反抗失败，而是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所有先前的经验都毫无用处，他们谁都没想到，再过硬的能力遇上了这类邪术，竟然会无力到这种地步。

     在黑瞎子的世界中，人已经没有生与死的明确概念了。比如张起灵如果某天处在了生死危机中，他要是确定自己去救只会跟着一起送死，那他一定不会救他，一点犹豫都不会有。也许，还会高声唱着歌给他送行。反过来，张起灵也是一样，只不过他的告别方式是相顾无言。

    他们尊重生命，可也不受生死束缚。死亡只不过是一个人短暂地存在过后，又回到了他来的地方。死去的人确实死去了，可谁又能确定，那些所谓活着的人，真的算活着呢？死无葬身，万一就是永生呢？

    可现在是为什么。

    自己有在为三月的死悲伤么。黑瞎子想着。

    大概是没有的。可神经里依旧有东西压着他，重达千钧，让他喘不过气。

    人的离去于他而言，更像是一段往事的离去。也许因为三月的出现，他心中真的存在过希望，想过这种平静的生活真的可以一直持续下去，身后有一个可以称为家的地方，有一个可以称为家人的小丫头。

    但很明显，命运再次把他高高举起，又毫不犹豫地摔了下来。

   面前黑压压的人群仍跪倒在地，做着一些完全看不懂的动作。他眼睛很疼，似乎还有点幻听，悉悉索索的人声在脑海里响着。黑瞎子感觉自己就好像被扔进了一片混沌里，分不清虚实。但他很确定，自己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念想，并且他要去完成它。

    张起灵在叙述完之后，没有打断黑瞎子的沉默。直到黑瞎子从思考中恢复了过来，低下了头，转而看着张起灵道：

    “我知道你还有你的路要走。一会儿要是我们还有逃走的可能，自己走吧。”

    黑瞎子突然严肃起来的语调听起来很不舒服，张起灵一下子皱起了眉头，但只是凝视着他，等着他的下文。黑瞎子便继续道：

   “哑巴，是我把她接来的，现在我得带她回家。”

    “丫头快十九岁了，”黑瞎子对着远处的人群抬了抬下巴：“如果可以，我杀这儿的十九个人，给她陪葬。”

    张起灵听完立刻就要说什么，竟然被黑瞎子制止了：“别跟我说什么没有意义。我知道。哑巴，我不是你，我不需要随时都那么理智。我现在就是想做这一件事，那我就要去做。我疯了那么多年，不差这一回了。”

    张起灵看着他，皱起的眉头渐渐平缓了下来，最后转过头去望向远方，终是没有再和他说一句话。

    突然，箭矢破空的声音响起，两支飞箭一前一后朝半空中的三月射了过去，竟然极精准地割断了她手上的绳子，也擦破了她的手腕。她便直挺挺地坠落下来，重重砸在了石台上，发出一声闷响。之后，那条金花大蟒慢慢地爬下了石柱，人群为它让出一条路，它似乎是爬回了自己出来的地方。

    有人开始往石台上扔干柴，数量众多的木柴很快堆成了一个圆，把三月围在了中心。身边的看守激动地呼吸都紊乱了，全部朝着人群跑去，汇入其中与其他人做着一样的动作，只留下他们两个在原地。

    黑瞎子开始低头对付手上的麻绳。

    木柴堆完后被泼上了一大桶油，石台的四面八方出现了几个人，手里举着烧得很旺地火炬。人群一下子又全部站了起来，开始整齐地高声念着什么，语调如唱歌一般，神情都非常激动，目光灼灼地盯着高台。

    终于，火炬被一一扔在了木柴上，由于泼了油，火势蔓延地非常快，冲天的热气甚至喷到了他们脸上。

    “咯咯”一声响，黑瞎子卸了自己的手腕，麻绳掉在了地上。他立刻抽出腰间的匕首，俯下身割断自己脚上的绳子，又转过身给张起灵松了绑，而后者竟然在原地没动。从动作上看，黑瞎子的状态似乎好了一些，张起灵也一样。看来那所谓的人蛊是真的，蛊毒随着三月的死解除了。这一切对面的人群竟然丝毫没有注意到，或者是看到了也不在乎。

    黑瞎子突然朝张起灵咧嘴笑了起来，好像平时那个不着调的黑爷短暂地沉寂了一下，终于又回来了。他吹了一个很轻挑的口哨，拍了拍张起灵的肩膀，又指了指祭坛旁边的深林：

    “上路吧，张大爷。剩下的日子自己熬着，瞎子我先走一步，带着丫头去享福喽。”

    张起灵还是没有回话。

    “喂哑巴，我们好歹认识快一个世纪了，这种时候你连句告别都没有？太没意思了吧？”

    张起灵对他的话没有作出任何反应，黑瞎子仔细看着他的眼睛，竟然从他那黑得惊人的眸子里看出了一丝错愕。黑瞎子这时候才发现不对劲，原来张起灵根本一直没有看着他，而是盯着他的背后。

    他没有再问，顺着他的视线转过了身。

    在看清楚的那一瞬间，他的匕首掉到了地上。

    石台上的火焰越来越旺，热浪和黑烟把火圈里的场景熏得很不真切。但是，黑瞎子很清楚地看到，中间的三月坐了起来。

    说坐起来并不准确，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拉着她，她是已一种头向后仰着，腰部缓缓直起的诡异姿势起来的。

    底下的人群明显也发现了，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黑瞎子立刻就要冲向石台，被身后的张起灵一把拽住，喝了一声：“先别去！”

    “那他妈什么时候去？她快被烧死了！”

    “你怎么能确定，那个还是三月。”张起灵看着他，沉声道。

    这句话显然让黑瞎子冷静了下来，顿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