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无妄之灾

就算接了电话也没有办法开口说话，左昶瞥了一眼步至门口的谌泠西背影，划开电话界面后在备忘录上打下一句话递到助手眼前——能方便帮我接一下电话吗？问一下具体有什么事情就好。

助手戴着浅蓝色棉料印花的帽子，点头时有点呆，“好的，左先生。”

甫一要点进来电界面，细密的震动又倏尔断开。左昶皱眉，分辨不清这究竟是骚扰电话还是紧急电话。

助手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率先说道：“看样子左先生不需要我帮忙了，那我先出去了啊？”

左昶点头，收起手机和助手一起出门，侧目时笑睛里带着轻微的歉意，落落大方。

“按照方案走，本次治疗暂时不需要支付费用……麻烦你在末端签个字……”谌泠西公事公办，语气依然柔和，但暗涌骤平，“两天后进行去髓，也就是杀神经，本次期间的注意事项仍和上次我发给你的一样……”

没耽误太多时间，左昶赶在十一点前出了RIGI大门。

外间热得有点刻毒，一些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灰气低低浮在半空，莫名让人觉得郁懑。

才发动引擎驶上车道，手机与中控台同时“嗡嗡”地响了起来，虽然频率和之前完全一致，但左昶不知道怎么的，蓦然从这段连续的震动中洞见到了匆促的气息。

左昶急速地瞟了一眼中控屏幕，这个电话和刚刚打来的前三位数字不同，但归属地一致，均为苘城。

但他还紧紧咬着塞在髓腔里的棉花，这个电话他依旧没有办法接。

这个电话最终以无人接听结束，左昶却自觉这一切还未结束。

果然，片刻的阒寂后，刚刚自动挂断的电话再次响起……

左昶想，如果是自己是那头的人，此刻内心肯定十分焦急，因为以自己的性格，如果不是人命关天，他绝不会短时间内连续给某人打两遍电话。

黄灯亮起，左昶轻踩刹车保持车距，黄灯转红，他终于能和正在震动的手机打上个照面。

“啊啊啊，泥嚎。”左昶做出在蓝牙上方虚虚按下的手势，“唔。”

可惜对方没有等左昶调整好的耐心，“嘟——”的一声短鸣后，狭小的车厢彻底恢复了安静。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左昶趁着下一个路口长红灯读秒时调出刚刚响了两遍的电话号码，在微信复制搜索后发了个好友申请过去。

退出申请界面，段榆的微信却仿佛被盗号了一般，继之前地文章分享后，发来了数条消息。

左昶触摸蓝牙耳机，点开了段榆发来的语音。

段榆卧槽！我早说让你搬家，这完蛋安保！

段榆上回那拨敲你门的煞笔又去你家了！保安说你门被撬了！

段榆幸亏你不在家，不然就麻烦了！

段榆保安打你电话你也没接，是不是去看牙了？

段榆和你说个坏消息，橘子在那伙煞笔破门而入的时候跑出去了！

段榆这个煞笔保安，现在才找到我号码，我已经从公司往你那边赶了，你也早点回来。

……

语音杂乱纷沓，左昶的心俶尔被揪紧，刚刚牙根的钝痛加剧成了明晃晃的钻痛，还转移牵连了耳后、太阳穴、下颚等一大片区域。

好在盛午和凌晨是这个城市交通最疲软的时间段，车道空了一大片。

一向不开快车的左昶压着限速线一路飙回了家，在看清家门口的一刹那血压“噌”地飙上了峰值。

说是撬开都客气了，红褐色大门被暴力卸下大半，横七竖八的利器痕迹盘踞其上，检测到暴力撬锁行为的锁体直到现在还在发出高音警告，尖锐地能直接刺进人脑。

肇事者早已不知所踪，徒留下卸了妆后和上回见面时判若两人的哭泣网红小姐姐、不知从哪冒出来看热闹的老头老太太、哆嗦着守在门口的保安们和物业在看见左昶后一齐涌上来……

某网红姐姐左大哥，我也不知道他们会这么过分，我只是给了个大概的地址而已……

物业业主您好，对于您此次遭遇的无妄之灾，我们物业公司也感到十分痛心，我们在事发后不久就给您去了好几个电话……我们已经报警，但警察还在路上，您作为最大的受害者……

保安我们已经在小区巡视了好几圈，也没发现您家宠物，可能是……

言语间逻辑浃洽混乱，字里行间全是推卸责任的意味，就差就地搭个戏台子好拉幕开唱了。

未关闭的冷气彻底没了束缚，张牙舞爪地涌出来。

左昶对身边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伸腿跨过横亘在地的碎滓进入客厅，快速去寻橘子留下的痕迹。

只是屋内的情况实在算不上好：进门先被摔得四分五裂的粘毛器硌了脚；橘子的狗窝本在阳台与客厅的连接处，现下却就在卧室门口；挂在置物架上的伸缩牵引绳被人踩得脏兮兮，不难想象之前有人试图用牵引绳制服橘子的画面……

好在喂食器餐盘里干干净净，想来橘子不是饿着肚子出逃。

周围也没有血迹，左昶高高悬起的心落下了半截。

左昶顺手扶起旁边倒下的架子，又在电光石火间觉察到不对劲：他给自动喂食器午餐的出餐设置时间是十二点，而保安给段榆说明橘子出逃一事时还未到十二点。

橘子不可能折回来吃狗粮，不由分说砸开他家的那群人更不可能。

而现在自动喂食器的餐盘里却干干净净，周围地板上也没有狗粮打翻的痕迹。

左昶调出手机里的喂食器特定APP。

果然！今日的出粮记录不仅无任何显示，左昶再次刷新界面后，更是直接显示设备离线了。

今天自动喂食器根本没有出粮！！

跟着进来的保安只看到一贯温和悦色的左昶遽然变了脸色，转脸看向他的眼神里仿佛突然下起了刀子……

他仓促解释：“刚刚给您打电话您没接，那伙人是混在施工队里进来的，我看是一个队伍就没让他们一个一个登记了，您的狗跑得太快，我没抓……”

颠来倒去的话没挤出来多少，眼前倏地伸过来一只手，周围的人条件反射往后一仰，却还是看清了手机上的字——带我去监控室。

无礼地没加主语，愈加透露了男人此刻的坏心情。

一群人又轰轰烈烈地以左昶为首往监控值班室里赶。

正待电梯门开，轿厢里的警察和段榆等人和左昶这群人差点迎面撞上。

段榆只瞥左昶的神色也知对方心情必然差到了极致……

他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地在公司定期召开的法务部与外聘律师研讨交流会上随手拽了个律师随行，现在恰好可以推出来充当“口条机器”。

如街口红转绿后的斑马线擦肩错身，片刻交谈之后，律师和大批人马留在楼上唇枪舌剑，缓缓下行的桥厢只余左昶、段榆、物业三人，且除了段榆，无人有开腔的倾向。

“律师是复明事务所的杜宇，能力不错，你不用担心。”段榆安抚性地扶了扶左昶的手臂。

左昶分出注意力对旁点头，握紧手机继续盯着钢壁上反射的模糊光晕。

“你也别太着急，仔细想想橘子平时有没有什么爱去的地方。毕竟就算监控拍到了，咱们查阅筛选也需要时间。”段榆此话一出，后方充当背景板的物业“嗯嗯嗯”起来。

左昶眼风一扫，刚刚还疯狂点头的人缩了缩肩膀，又恢复了之前小鸡子的状态。

对于段榆的说辞，左昶又何尝不懂，只是虽说橘子不是调皮爱玩的性格，但左昶饲养它将近五年，周末的时间几乎都奉献给了自己的宠物。

故只要是苘城内有山有水的地方，左昶几乎都带橘子游遍了。要让他这么短的时间内、维持绝对冷静的心理迅速圈定橘子可能会去的地方，他确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监控值班室的空调制冷效果欠佳，左昶才呆了半刻钟，身上的T恤就被洇出了大团大团的汗渍，更别提脂肪含量过高的段榆了。

老小区的摄像头由于生产年代久远，像素差地出奇，且监控摄像头数量不足，无法整体覆盖小区重点区域。

左昶只在监控录像初始看见橘子在自己住的E栋门口一闪而过的身影后，就再也没在余下的摄像头里窥见过橘子了。

他拉着进度条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小区出口的监控录像，都没有看到橘子跑出小区的身影。

出入口没发现橘子，那整个小区的监控视频就得都翻上一遍了。

刚刚还只是在侧旁观的物业和值班小哥被段榆和左昶一盯，也被动参与了这项活动。

十来平的房间挤满了散发着汗味的男人，众人维持着表面和睦，各自分工，筛选着有限的监控视频。

只可惜大家把早间10点半至午间12点的录像大致翻了个遍，也没人在屏幕上发现橘子的任何蛛丝马迹。

橘子也不在小区内……

最终还是段榆的耐心率先告罄，“不行，这么大海捞针式地找下去不是办法，咱们还是得有针对性，想想橘子除了进出口，还可能会从什么通道出去？”

饥饿感与闷热不流通的空间迫使人大脑分工协作失调，迟迟未得到反馈的心理极大倾轧了人的镇定。

于是，在段榆提出这个问题后，众人身处的逼仄空间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吟……

最终，还是呼呼喘着粗气的物业人员出声：“有没有可能……从狗洞……？”

左昶松开鼠标，心里也浮现了这种可能。

“那这小区的狗洞在哪？”段榆理所应当地问其他三人。

左昶从来只带橘子从正门进出，对狗洞一事毫不知情。

老小区的物业除了在业主群里打太极就只惯会做表面功夫，对此事愈加懵然。

被挤到角落的监控值班人员默默举手：“我大概知道……靠近C大那边有不少，因为有一些学生不愿意绕路去他们学校门口拿外卖，所以……”

“别所以了！快过来！”

“你来！”

鼠标重新回到值班人员手中，其他几人团团围住眼前的电脑，眼神里重新燃起来的认真恨不得直接在屏幕上灼出个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