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枝头叽叽喳喳，扰人清梦。颜淡睁开眼，对着挂着“苟诞居”木牌的屋子喟叹。
颜淡“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给她观未来的神秘女子带她穿过一条黑暗隧道，来到此处。种她在依傍苟诞居的莲花池，将她真身四叶菡萏幻化作一朵普通粉莲。
司命九九“菡萏再开，帝君复生之时，你才可以化成人形。”
神秘女子临走前这样和她说。
亦就是说，应渊没复生之前，她都只能待在这方池塘，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吃东西，不能看精彩的话本。
池边桑树结了数轮累累桑果，上百只小麻雀从桑叶掩映下的鸟窝中飞出。
麻雀羽翼丰满便能在天空翱翔，自由自在，真是羡慕。
有时做梦，她梦到自己变成一只麻雀，飞上了九重天，回到了芷昔的身边。
应渊修补结界丧生，芷昔定然也丧生在桓钦之手了。
没想到藏书阁那一面，竟是她和芷昔的最后一面。
她还没有告诉芷昔。她不是故意相让，她是真对仙法，升仙阶没有兴趣。帮她是想以后认她作靠山，当一个废物小仙侍。
可惜四叶菡萏再无双生，颜淡再没有姐姐。
她好想让那个神秘女子出来，把她带回去。承受再多痛苦，她也要和芷昔在一起。
颜淡芷昔，芷昔……颜淡好想你。
粉白莲瓣一滴泪晶滴落，水面泛起一圈涟漪。涟漪散开，颜淡看到一朵金色的菡萏从水波中冉冉升起，在她身边化身成为了应渊的模样。
满池菡萏怒放，她也不例外。
帝君复生，菡萏开，她就能化成人形。
颜淡默念口诀，水面上果然多了一份粉衫清丽少女。颜淡捏自己的脸，少女也抬手捏自己的脸。
这是我！
应渊“颜淡。”
听到呼唤抬头，颜淡才发现自己忘了最重要的事。
颜淡“帝君，恭喜你复活重生。”
颜淡施法幻化出玫瑰花瓣，全都洒在应渊头顶，并奉上热烈的掌声。完了，还问。
颜淡“帝君，你觉得这个庆祝仪式如何？”
颜淡“满意吗？”
颜淡“不满意，跟我回铘阑山，我联合紫鳞琳琅再给你置办一个更盛大的。到时候，我们请所有漂亮的花精姑娘都来跳舞，把余墨酒窖里的清竹酿全都搬出来，喝个一干二净。”
应渊弹开肩头掉落的一片花瓣，脸色阴沉看颜淡，张开了他的双臂。
颜淡百思不得其解，看他迎风飘扬袖摆明白过来。也抬起双臂，上下扑动，如鸟儿一样飞升上天。
颜淡“你们好！”
和天上的麻雀打个招呼后，再落回应渊面前。一脸“快夸我聪明”的表情。
颜淡“帝君，是要上天吗？”
应渊收起双臂。
应渊“看到你如此开朗，我很欣慰。”
飞身出了莲池。
颜淡叹息。
颜淡“帝君就是了不起呀！思维都不是常人能理解的。”
应渊走出林子，发现身后的人没跟上，不得已转身。
应渊“磨蹭什么？不去铘阑山了？”
颜淡的声音远远传来。
颜淡“蚂蚁小六，青蛙老九，我还没有道别。我和他们可是百年的交情。这一朝远走，他们肯定会想我的。”
应渊只好驻足等在原地。等颜淡从林子里走出来，已经日落西山了。
看她手上提的，肩上提的，应渊问。
应渊“那是什么？”
颜淡嗔应渊一眼“不通人情世故”。
颜淡“给余墨紫鳞带的礼物，第一次登门拜访，总不好空着手。”
应渊“第一次？”
应渊走到她面前，质疑看她。
颜淡“时隔多年的第一次。”
颜淡脑子也转得够快。
应渊凑到颜淡面前，冲她挑挑眉。
应渊“那你给余墨带的是……”
说起给余墨的这件礼物，颜淡是津津乐道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颜淡“不告诉你。”
颜淡暼应渊，扛着她的包袱，大摇大摆地走了。应渊不屑一笑。
应渊除了几个野果子，她还能拿出什么来？
到铘阑山那日，天上正下着蒙蒙小雨。颜淡晴空万里的心情也多了一片阴云。
青萝叶子闪着水光，像晕开的淡墨。应渊一示掌心的金色鱼鳞，淡蓝色光芒一闪，幽绿的山萝中间出现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曲折小道。
应渊“我用余墨给的禁制打开了山境，进去吧！”
应渊想保留几分帝君风度，让颜淡先行。
颜淡背身，擦擦抹抹一番回头。
颜淡“你觉得我这妆面如何？头上的花怎样？”
应渊嫌弃地看她一眼。
应渊“你这头上的花，面上的妆，身上这条裙子全都给我换掉。丢不起这个人。”
颜淡“漂亮怎么了？漂亮也有罪了。本姑娘每天都要漂漂亮亮的。”
说着大大方方走上石壁中间的曲折小道。
眼前那道身影几乎淡得看不见了，应渊才抬步跟上。
那张脸实在不能看，希望铘阑山的人不会被她丑得七魂出窍。
紫鳞不愧是紫鳞，率先嘲笑颜淡的俗艳妆容。
他从琅阑山山主宝座上起身。
紫鳞“哇，丑八怪！”
颜淡“你才是丑八怪，你全家都是丑八怪！”
颜淡“乌龟小王八。”
颜淡的反击也很给力。
紫鳞“你……”
紫鳞干瞪着眼，气得七窍冒烟。
会收敛的就不是颜淡。
颜淡“铘阑山的小妖注意了，紫鳞的真身是只乌龟小王八。”
她这一吆喝，招呼来了一大众小妖。
紫鳞“不管你是谁？你给我等着。”
紫鳞“丑八怪。”
紫鳞气急了，追杀颜淡。
百灵“紫鳞山主加油！”
丹蜀“颜淡加油！”
铘阑山一时鸡飞狗跳。
一切都很正常，应渊只是好奇余墨怎还未出来？
紫鳞追到东边，颜淡在西边现身。
颜淡“别追了，你个死乌龟是追不上你姑奶奶的。”
紫鳞撑着腰大喘气，看冲他作鬼脸的颜淡。
紫鳞“我今天一定把你打回原形，难得余墨不在。”
颜淡“余墨不在？”
颜淡拿起百灵晒的果干正准备掷出去，愣道。
紫鳞“你听过一首诗没？江南好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紫鳞说完，螃蟹一般摇摇摆摆地走了。
颜淡转身问后面的百灵。
颜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百灵看一眼应渊。
百灵“春光明媚三月天，山主一般都在江南一带。你和帝君若是来找山主，就请回吧！”
颜淡“我和应渊下个月乔迁新居，我是来给你们送帖子的。欢迎大家都来。”
颜淡手上变出一沓喜气的帖子，每个铘阑山小妖都发上了一份。
颜淡“给，记得一定要来啊！”
丹蜀“恭喜颜淡姐姐，应渊帝君。祝你们万象更新，蒸蒸日上。”
丹蜀接过帖子，用他学到的蹩脚成语拱手祝贺。
祝贺完，打开帖子才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
颜淡姐姐还是和从前一样不按常理出牌。
铘阑山歇一晚，应渊颜淡第二日启程离开铘阑山。
行在官道上，应渊一直在等。颜淡一直低着头在走，袖边都要被她抠得脱线了。
不过她总算没兴致插满头的花，擦满脸的胭脂，穿那条五颜六色比虹彩还绚丽的裙子。素素淡淡，安安静静的竟有几分江南女子的婉约清丽。
比他印象中还差一点。
应渊现在分南北而行的岔路口问颜淡。
应渊“走哪一条？”
颜淡看了一眼向北而去的通天大道，走了向南的窄道。
其结果就是，应渊雇的马车小了一半，也颠簸得多。颜淡一天坐下来，骨头架险些都给拆散了。
驿站，应渊跳下马车，见颜淡还趴在窗口有气无力地喘气，幸灾乐祸一笑。
应渊“自讨苦吃。”
颜淡“你不好奇能让余墨逗留住脚步的姑娘长什么样？性格如何吗？”
应渊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眼神里充满了鄙夷。
应渊“反正比你强。”
颜淡摔下帘子，坐回马车中。应渊换马的时候也不下来。应渊让人不必顾及有人在马车，照常把马换了。他可没有余墨的那份耐心。
找余墨的方法很简单，往妖气最浓的方位去。如果不是，再问土地，准能得到结果。
金陵城循妖气而行，他们找到了一间小饭馆，饭馆掌柜是只千年狐妖。
此招失效，应渊唤来了金陵城土地城隍。
城隍给了提供他们一条消息。
龙套“这金陵城中城北有一座连府，连府有一位小姐，是当今连丞相的长女。芙蓉如面柳如眉，天仙似的人物。可惜先天不足，是个药罐子。余墨山主给这位小姐当西席先生一当就是十六年。”
颜淡制定的行动计划，是夜探连府。还信誓旦旦地向应渊保证，这连府定有蹊跷。
结果，他们趴在墙头，喂了大半夜的蚊子，也没有看到连小姐或是余墨的身影。
次日，应渊用了自己的办法，让城隍帮他们递上了拜帖。
不出片刻，一位气度不凡的老者出来相迎。
连相“二位是余墨公子的朋友吧！快请进。”
颜淡只猜他是府上的管家，没想到他正是连丞相本人。
余墨这西席先生怎么当得和铘阑山主似的？颜淡属实不理解。
应渊向连丞相询问了余墨的下落。连丞相面露哀戚之色，语带沧桑。
连相“他们现在岭南。”
她和应渊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岭南，在一道河道与他们不期而遇。
两岸杏花如雪，辽阔水面倒映着漫天霞彩像燃起大火，篷船泛着金光破波而来，笛音缭缭入耳。
颜淡心生怅然，这似曾相识的曲调，已有百余年没听到了。
余墨一袭蓝衣，长身立在船头，玄扇合拢在掌心有节奏轻敲，显然在应和笛声。
而吹笛之人横一只竹管，坐在他的身后。颜淡只看了一个侧面，就移开了视线。
应渊趋身向前，颜淡抬手将他一拦，趁余墨的目光还没看过来，拉到他到杏花树下藏了起来。
风从东来，卷落一阵杏花瓣拍打在颜淡面上，她看着起伏不定的波心，余墨转过身与连小姐交谈，而后进入船舱取了绒毛裹边的斗篷，披到连小姐身上。
连小姐淹没在这件厚斗篷之中，颜淡才相信她确实体弱多病。
夕阳被暮色所吞没，余墨泊船靠岸，带着连小姐往城中而去。
两日不见他们的身影，第三日，二人又出现在热闹的古街之上。
连小姐买了一盏黑鱼灯。显然为余墨所不喜，被他随手给了路上的小孩。连小姐也没生气，性子想必是温和的。
被颜淡拉着一路跟随余墨到街尾，应渊忍不住了。
他不顾颜淡的阻拦，从天而降出现在余墨跟前，在大庭广众之下。
路上的人都喊了一句。
龙套“妖怪！”
四散而去。
余墨身边的连小姐没有任何表示，显然是和妖共处多年，见怪不怪了。
应渊的目光落在连小姐面上，连小姐也坦然接受他的打量。
应渊“她是谁？”
颜淡躲在角落，回味这句“她是谁”，像是她该说的。
余墨“连西。”
余墨回答。
鱼戏莲叶西，果然如紫鳞所说。颜淡伸出脖子再打探一眼。
简短的交谈，应渊就跟着他们身后走了。
显然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同伴。颜淡灰心丧气，说抛下就抛下，这世上最不可信的果然是男女之情。
余墨从她面前走过，目不斜视。
她和他从未真正认识，以后也不会认识了。铘阑山，她不会再去。那份记忆，终究是该放下的。
再多看他几眼以作诀别。她曾看他从青葱少年乘风破浪，历经悲欢离合长成今天独挡一面的一山之主。从一块不起眼的璞玉慢慢被雕琢成一方温润沉练的稀世名玉。
这样的一个人，她不会再与他促膝而谈，携手同游。
连小姐走在余墨身边，稍稍落后。走过的时候，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视线没有具体落在她身上。她对自己施了隐身术，凡人看不见她。
应渊走过也看了她一眼。
这一个月来，跟在应渊身后已经把凡人的尔虞我诈都见识了，她可以独自在世间行走了。
余墨“走了，颜淡。”
余墨突然驻足转身，看着她，语调无奈。
她只好低着头默默加入队伍，跟在应渊身后。应渊看她良久后，摇头。
应渊“你可怎么办？”
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懒得搭理。
出去之前不和她商量，害得她出糗。这笔账她已经记下了。
她不搭理应渊，显然应渊也不想搭理她。他走到连小姐身边，很快就与她交谈了起来。
由于说话，他们二人越走越慢。走到最后，颜淡抬头发现身前就是余墨。接着，她走到了前面，余墨刻意放慢速度。
能感觉到余墨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颜淡极不自在，她和他其实不熟。
颜淡“余~墨。”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声音竟然发颤。颜淡祈求重新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能做到像从前一样大方自然。
余墨“这很不像你。”
余墨果然说。
颜淡“我给你带了礼物。”
颜淡转身面对余墨。
颜淡“这块墨玉，据说和上古神器褚墨的玉料相当。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得到的。”
颜淡“我还请人在里面雕了一条鱼。”
颜淡举高手，让手中的玉对着头顶的一盏灯笼。一条精巧的鱼浮现在墨玉表面。由于鱼和玉都是墨色的，只是鱼的色泽较浅，看久了就会有鱼在游动之感。撤去灯笼，鱼又消失不见。
颜淡“喜欢吗？”
颜淡对于自己的礼物那是相当有自信。天知道，她待在莲池一步不能挪动，她托了多少关系，找了多少朋友才把这块玉给拿下。她觉得，能配上这块玉的只有余墨。那么送余墨是理所应当。
余墨看颜淡的眼神始终复杂。最后道了一句。
余墨“我喜欢。”
才将玉从颜淡手上接过。玉上还带着颜淡掌心的温度，他搁在手心把玩了一会儿。
颜淡喜不自禁，抬手在余墨肩头一拍。
颜淡“算你有眼光。”
余墨往肩头看一眼，摇头道。
余墨“何需眼光？”
颜淡“余墨，你饿吗？我们回去吃宵夜吧！”
颜淡摸摸空空的肚皮，走到余墨身边，与他并肩。
应渊“晚饭让你吃，你又不吃。”
应渊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抱怨良多。
余墨“是不舒服吗？”
余墨紧张问。这让颜淡怎么回答，她就是单纯的没胃口。颜淡恼瞪应渊。
颜淡多嘴。
芷昔“老师这几天都没吃饭，他身子虚。师娘，你让他多吃一点。”
余墨“谁身子虚？”
余墨“叫谁师娘？”
余墨扬起扇子就要打。
连西已经躲到应渊身后，叫余墨无从下手。犹嫌不够，她还垫起脚尖越过应渊肩头对余墨道。
芷昔“老师，你放心。学生没有世俗偏见，绝对理解和支持。”
余墨额际青筋一抽抽地跳。颜淡还未见过有谁能把余墨招惹成这样子。不禁对这位连小姐另眼相看。
芷昔“颜淡。”
连西很热情地喊了她的名字。颜淡只好讪笑着回。
颜淡“连小姐。”
连西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纠正。
芷昔“是连西。”
颜淡“连……”
鱼戏莲叶西。颜淡叫到一半，就咬了舌头。
余墨“你也可以叫她芷昔。”
余墨适时出言。
应渊“她不是芷昔。”
应渊大受刺激似的，歇斯底里。
芷昔“对，你也可以叫我芷昔，颜淡。”
连西很淡定附和了余墨。
颜淡是拒绝的。眼前这个人怎会是她姐姐呢？
她姐姐死在桓钦手上，魂飞魄散，她看得清清楚楚。绝无生还可能。
颜淡仔细看才发现，连西的容颜和她是有七八分相似的。难怪余墨会把她认作芷昔。
颜淡回头郑重对余墨道。
颜淡“余墨，你认错了。她不是芷昔。芷昔，她回不来了。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余墨。”
显然，余墨是为了她才对连西照顾有加的。
连西长叹口气。
芷昔“完了，要被逐出师门了。”
应渊默默站到她身后。余墨见此便道。
余墨“她不是颜淡。”
这……颜淡就要和应渊理论一番了。
颜淡“应渊，我就在你面前，你都不看见。你的眼睛还好吗？”
应渊看都不看她一眼，眼珠子随着连西转。
颜淡“我们都圆房了，你还给我整这一出。”
颜淡恨不得空手把应渊撕了。当初，她的眼睛真是瞎了。
连西柔柔一叹。
芷昔“原来，颜淡并没有打算和老师……”
她像瞬间失去生命力，变得奄奄一息。余墨抢步过来，扶她靠在自己身上。
连西休息了一会儿，并没有缓过劲，反而越来越重，靠着余墨都要往后倒。余墨赶紧将她抱起，先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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