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尊召见,芷昔连夜赶往瑶池。瑶池广场一阵风迎面而来吹起她的裙角,芷昔回头看到一道白色身影,从发髻垂下的那两道飘上天的发带辨认出是应渊帝君。
芷昔面容一肃,走进瑶池宫殿。从宫殿中出来,芷昔脚下生风走过瑶池广场,施法化作一道白光直奔衍虚天宫而去。
陆景发誓,他从未看过芷昔仙子走路,衣带生风,气势凌人的模样,那对鼓得像新荔的眼睛给他留下了尤其深的印象。
如果她这样是来找自家帝君的。真不知道帝君能做出什么来,才能把本来好脾气的姑娘惹怒成这样。
总不至于像对颜淡那样。
芷昔这次不劳他通传直接进入了大殿。他慌慌张张跟进去,拱手一拜,准备向坐在案首的应渊请罪。
请自己护卫不周之罪,顺便把芷昔贸然闯殿的那份罪给请了。人家小姑娘也是第一次,没什么不可原谅的。
芷昔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相当威严,让人猛然想起她妙法阁掌事的身份。随即她口中吐出两个字。
芷昔“出去!”
陆景不知道自己当时中了什么魔,真的就转身走了出去。
在那以后殿中发生了什么,他无从得知。他家帝君设了防窥探的屏障。
衍虚天宫大殿。
芷昔“芷昔拜见帝君。”
应渊案首埋头奋笔疾书。芷昔并不看他,交掌朝他一拜。
应渊搁下手中的笔放在三山笔架,端身正坐看立在公案前的芷昔。
她过来得很急,但头上繁复掌事女官的发饰丝毫不乱。此刻立在他面前,手交叠而握放在身前,微微颔首,面上一派娴静,仪态也是无可挑剔。
她能当机立断喝陆景一句,把他打发出去,也算机警。整体来说,还算沉稳。
对比当初那个遇事就如水中浮萍,扎根不稳的芷昔仙子。九百年后的这个芷昔仙子真长进不少。
应渊“身为妙法阁掌事不思为天界立威立仪,尽忠职守,不以身作则为阁中仙子表率,克己奉公。反妄动凡心,知法犯法,触犯情戒。帝尊念你昔日有功,尚未铸成大错,发你上天刑台领三十情戒,以儆效尤。帝尊洪恩,铭感五内,你不赶紧到天刑台谢恩领罚,到本君府邸所欲何为?”
芷昔“回帝君……”
应渊换了一个闲适的坐姿,不看芷昔开口。
应渊“令妹确与本君有旧。但天规乃我天界立基之根本,动摇根本,必将六界不宁。就是本君也不得不刻己自责防意如城,规行矩步,谨小慎微,生怕冒犯一二,更何况你一微末值事仙官乎?”
芷昔“帝君所言极是,芷昔自当砥砺德行,鞭驽策蹇,正已守道,严守天规,向上尽忠,向下尽责,鞠躬尽瘁,舍生忘死,争当表率,为天界增威增仪。”
芷昔颔首一拜。
应渊正睛看她。
应渊“那你还在等什么?”
芷昔提裙摆,屈膝跪坐,双手交叠放在公案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迎上应渊的目光。
应渊斜睨芷昔一眼。
应渊“此为何意?”
目光扫过芷昔淡粉唇瓣,白皙纤长脖颈,应渊轻哼。
应渊“可是效令妹勾引本君?”
芷昔眸光一冷,垂眸道。
芷昔“芷昔绝无此意。”
应渊的目光在她胸前的起伏上稍作停留,冷冷一哼。
芷昔提起手边的茶壶,颔首斟茶,淡淡道。
芷昔“佛家云: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何来勾引一说?”
芷昔的身影仿佛与另一个人的影子重合,应渊眼里闪过一丝冷光。
应渊“三十情戒与尔委实轻矣!”
芷昔不看他,将斟好的茶奉到应渊跟前。应渊以余光一扫茶盏,听芷昔娓娓道。
芷昔“帝君倒是提醒了芷昔。天规威严不可动,存天理灭人欲乃天地长存之道。”
应渊不屑一哼。她这模样可不像是悟道的样子,多智近妖。贬下界当妖算了。
芷昔轻轻一笑。
芷昔“帝君的案子可有线索?”
应渊看向别处。
她绝对在与余墨暗通款曲。素白为墨迹所沾染,还是收笔时淡淡的痕迹。应渊阖眼,不忍直视。
芷昔“帝尊昨日与芷昔说,若帝君您能放下仙身下凡,与颜淡长相厮守,倒是一对令人羡慕的眷侣。”
应渊“你以为这样就能蒙昧本君的眼,支使本君到帝尊面前为你脱罪吗?妙法阁可是有掌事丝璇的前车之鉴。本君岂敢掉以轻心,再给贼子可乘之机。”
芷昔肃然问。
芷昔“依帝君之意,芷昔这情罚是非受不可了!”
应渊睬她一眼回。
应渊“是!”
应渊“本君可再为你向帝尊求情,保留你妙法阁掌事之位,以观后效。”
芷昔“听帝君的意思,芷昔还要对帝君您感恩戴德。”
应渊端起芷昔斟的茶,掀开杯盖,喝一口。
应渊“去吧,本君会亲自为你行刑。”
芷昔疑惑看应渊。
芷昔“这是会照应芷昔的意思吗?”
应渊再喝一口茶。
应渊“收心,修心,养性。摒除私欲,勿忘为仙之责,以天界为重,以六界为重。”
芷昔叹气。
芷昔“可芷昔本无错啊!”
应渊放下茶盏。
应渊“你错了。”
芷昔“芷昔所行,求定水珠恢复铘阑山,倾尽全力搭救颜淡的朋友,为姐妹之情,为朋友之义,皆在情理之中。何错之有?”
芷昔声声如珠滚玉盘。话音落,芷昔怜悯地看一眼应渊。
芷昔“若芷昔错了,那帝君从前……”
应渊喝声打断。
应渊“令妹一人何其渺小,本君岂能为她一人背六界苍生,弃大地大道。本君从前所为,不过劫至的无奈之举罢了。本君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应渊“芷昔仙子,现在该你了。”
应渊盯着芷昔,一字一顿。
芷昔“芷昔……没错……”
芷昔杏核眼瞪得更圆,望着应渊,也一字一顿道。
应渊“你错了。”
应渊加快语速。
芷昔“芷昔没错。”
芷昔亦加快语速。
应渊“你错了。”
应渊拔高音量。
芷昔亦大声道。
芷昔“芷昔没错。”
如此,来回十次之后。
应渊自己倒杯茶,喝一口水润润嗓子道。
应渊“你和我说也没用。帝尊神旨已下,你亦没抗旨不是?”
芷昔取干净杯子,给自己倒杯茶。
芷昔“我是没抗旨,还谢了恩。”
应渊暼她一眼。
应渊“上天刑台吧!”
芷昔端起茶喝一口,道。
芷昔“芷昔来找帝君,是求帝君不要追究录鸣那日的失态。皆是芷昔之过,芷昔一力承担,不必牵连他人。”
应渊放在案上的手慢慢攥起,悠悠道。
应渊“所以你这天刑台是为他上的。”
芷昔使劲眨眼点头。
芷昔“为朋友之义。”
不忘把话说死。
芷昔“还有,帝君下凡历劫,为人一世。芷昔以为帝君已经明白,想育林先栽树,为仙先为人的道理。”
育林栽树,为仙为人,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应渊在心里吐糟。
芷昔揉揉跪酸的膝盖起身。
芷昔“帝君好好想想,芷昔走了。”
芷昔走出一步,又突然转身回来,将一物放到应渊的面前。
对上应渊的疑惑的目光,芷昔粲然一笑,鬓角的步摇轻颤。
芷昔“比想象的严重,得加大剂量。”
熹微的晨光照进大殿,她纤柔雪白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案上那物仅以丝帕简单包裹。应渊牵开丝帕,呼吸为之一窒。
他从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那一半,和桌上的那一半合在一起,郝然就是一块完整的沉香。
应渊想,他不喜欢和别人分享,无论是什么东西。
合拢丝帕将两块沉香包起,放进木盒盖上。将木盒放进袖子收好,应渊动身往天刑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