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离宫内,风轻轻一吹,簌簌落下满地海棠花瓣,一瓣悄然挂在芷昔雪白的冰绡纱衣上。
芷昔静静凝视莲池中那两株四叶菡萏,一枝怒放,一枝含苞,眉目间淡如止水,仿佛连情绪都融化在了这片清冷的景致里。
窸窸窣窣,衣摆擦过玉石地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芷昔没有回头,只是轻启唇瓣,声音低缓如溪流。
芷昔帝座。
脚步声停下,人影驻足于她身后。
芷昔伸手摘下那片挂在纱衣上的海棠花瓣,纤纤玉指比那雪白的花瓣还要苍白几分。她声音清冽,带着一丝凉薄之意。
芷昔我们上古遗族四叶菡萏一族,向来鲜有同株双生,你知道是为何吗?因为其中一株必定会抢走另一株赖以生长的雨露,最终化人的,只能是那个占据大半养分的强者。
应渊你和颜淡却是例外。
背后之人轻笑出声,语气微含戏谑。
芷昔摇了摇头,目光依旧落在莲池之中。
芷昔有些事情就像早已注定一般,我和颜淡,帝座你和颜淡,终局只有一种可能。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应渊何出此言?
那人缓步走到她身侧,芷昔通过池塘中的倒影,隐约看见他眉宇间的疑惑神色。
她的眉头细微地皱了一下,似有千思万绪在心头翻涌。
芷昔我不知道她会不会介意与我生得相同容貌,但我并不在意。容色不过是映入眼中的幻象,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应渊你的禅理,倒是学得通透。
他的声音略显沉闷,似乎夹杂着一声轻咳。
芷昔并未回应,而是专注地看着池塘中自己的倒影,几尾游鱼正悠然嬉戏其中。她的眉目几经变化,忽而游鱼惊散,涟漪荡开。
她缓缓转头,看向那立于身旁的白衣仙君。
芷昔帝座,你并未明白我的意思。我并非在说禅理。不过,现在她应该不会再为这种事挂怀了。很快,这世上拥有这副容貌的人,就只剩下我了。帝座,你曾告诉我,世上没有凡情能够长久。而我从来未曾执着于此。可其实,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心底还是在意的吧?
仙君两道隽永天成的剑眉拧在一处,像是被她的话刺中了一般。
芷昔微微勾起唇角,又恢复了平静无波的模样。
芷昔算算时辰,也该差不多了。再过些时候,铘阑山境便会恢复原貌。我们这一族总是有些特别之处的。帝座,你要不要去见颜淡最后一面?这一次若不相见,此后便再无机会了。
话音未落,海棠花瓣滑落,翩然飘舞,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后坠地。
仙君拂袖转身而去,衣袂猎猎作响,如同白鹤振翅欲飞。
芷昔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喃喃低语。
芷昔都说情障会一叶蔽目,果然傻得很。说什么都信,还号称帝君呢。
怔了一瞬,她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中透着复杂的情绪。
芷昔不过还好信了。
她的目光重新投向莲池中的四叶菡萏,声音柔和了些许。
芷昔如此,你的半颗心才没白给。
然而下一刻,她又轻轻摇头,自嘲般低叹。
芷昔太傻了。
嶙峋假山石后,本已离开的人却迈不动脚步了。
一阵幽香袭来,伴随着轻盈的步伐,绡衣仙子飘然经过。他抬手,毫不犹豫地拽住了她的素腕。
应渊我还记得,当初是你一脚将我和掌灯踹下了七世轮回道。
绡衣仙子回过头,目光悠长而深邃地望向他,全然不因他帝君的身份而退缩半分。
反倒是他的神情愈发悲哀起来。
应渊芷昔,你知道吗?轮回道中,我的神魂破碎,需要集齐四神器才能重回九重天,重归帝君之位。
芷昔的眼中没有丝毫触动,依旧平静如初。
应渊芷昔,我一时疏忽害了颜淡。我也曾努力想将她带回九重天,让双生菡萏不再天地相隔,各自飘零。
应渊而我做的一切,求的不过是你的一双秋水含情目罢了。
应渊芷昔,错了,一切都错了。
他的话语满含悲凉,对着那个仍以寒霜般的眼神望着他的人倾诉着。
芷昔错!
芷昔的声音陡然拔高,眼底的寒意犹如冬夜骤降,她天然无雕饰的面容上覆上一层薄薄的白霜。
芷昔颜淡剜心之痛,八百年忘川之苦,如今你竟对我说……错了?
她咬字清晰,每一个词都像是冰刃划破空气。
芷昔错的人是谁?
芷昔我吗?
一滴珠泪从她眼角滚落,无声息地融入风中。她决然转身,再也不看那白衣仙君一眼,径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