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鼎山林都是梦（四）

“萧萧姐。”苏棠瞟了瞟自己那半只袖子，颇有些不好意思。这身衣服的款式和图案还是自己设计的——广袖绲边长裙，海蓝提花暗纹织锦的衣料，裙摆、领口和裙腰绣着雪花与杏花。

“呦，棠棠来了~你怎么看上去有些累、心情也有点儿不好啊？是不是你师父训你了？哎我跟你说啊，不高兴了跟我说，咱姐俩出去玩，别理你师父那老古董~”

老古董……杨戬觉得头顶一大群乌鸦飞过：“没记错的话，仙君比杨戬还要年长吧？”

“真君这么刻板，还说自己不是老古董？来给棠棠补衣服的？补当然可以补，就是要不要钱的问题。这样吧，补好了以后棠棠把你师父新教的剑法舞一遍给我养养眼，我就不收钱了。”

素手轻挥，淡淡的光芒萦绕在掌心，衣袖断口处丝线延长、交织，一只崭新的袖子成了形。苏棠道过谢就舞起了剑，云剑换手、连续撩腕花、背后剑花接上刺剑扫腿转……

“好看，真的太好看了。”何萧萧用右手手背抵着下颌，桃花眼中满是欣赏和喜爱。

杨戬虽然习惯了她的自吹自擂，凭心而论以她的手艺怎么自我称赞都不算吹牛，但此时也颇为无奈：“虽然仙君裁衣织锦之技无有出其右者，所制件件都是精美绝伦，也无需自夸不断吧？”

“我是说你徒弟。”

她如此直白，杨戬也大大方方地回应：“苏棠若非清雅灵秀，也撑不起仙君缝制的衣裳。”

“真君，把你徒弟送给我吧。”

杨戬上一次露出此时此刻这副表情，还是听唐三藏说“吃了贫僧的肉可以长生不老”，这会儿忽然很想摸摸何萧萧发烧了没有。

“仙君是想把她从大夫变成裁缝？”

“不是啊，我做的每一件衣服都需要有人穿上看看上身的样子，她最合适了。其实你们两个我都喜欢，我最希望男装你来试穿，女装她来，但三界内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事啊。”

“天界美貌如花、婀娜多姿的仙女数不胜数，仙君自己也是其中之一。何必觊觎杨戬的徒弟？”

“气质不能跟她比啊，一样是倾城绝色，她比别人多了一身英武之气。”何萧萧凝眉思索，絮叨着于她已有些微茫的回忆，“秀雅又大气，温婉又自带能打的气场，这种感觉好熟悉，是谁呢？想起来了，是长公主……”

话音未落何萧萧立刻捂住了嘴。别人在杨戬面前失言提到瑶姬长公主会心生惧怕，如一些仙家发现自己的不敬之言落入了瑶池总管耳中，而她何萧萧只担心，漫长的岁月将千般悲苦酿成了清酒，却对杨家二郎心底那座满目疮痍的城阙，未能修葺分毫。

杨戬却是淡然的：“你又没有说母亲有什么不好，杨戬为什么要生气呢？我知道你不是喜欢这个人或那个人，你是喜欢好看又能打的人，在遇到我杨家兄妹之前，这样的人天界怕是只有我母亲一个。”

“你说得对，也不对。你知道我是天界的异类，对衣服对人都倾注了太多感情，在那么多神仙都笑话我的时候，是长公主跟我说我是对的，要坚持下去。我答应长公主的事情——用心去裁衣织锦，给自己改一个喜欢的名字，交几个矢志不渝的朋友，我都做到了……但长公主却走了这么久了。”

“仙君一直未向人提起以前的名字。”

“何必。这就是我最初的名字。”

“那何萧萧——”

“‘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世人总道汉诗萧索之气太重，迷茫厌世之意太浓，我偏要用着悲凉的名字，当着欢天喜地的裁缝。”何萧萧眉眼间的悲戚之色只留存了一会儿，在杨戬想劝慰她时就已消失殆尽，“咦？你教棠棠的这套剑法动作这么多啊？而且挺‘缺德’的，招式和招式之间的过渡短到几乎没有，稍微松懈一点儿、体力稍微差点儿，就衔接不上了。”

“而且每一招的发力必须是正的，一旦用歪范儿起手起腿，就不可能接下一个动作了。”

苏棠一个扭臂剑花，平剑转立剑收式，向何萧萧与杨戬跑了过来：“师父，萧萧姐。”

“小棠，问问你萧萧姐有没有压箱底的簪钗珠花。”杨戬又转向何萧萧，“这次任务她不仅损失了袖子，还有一支发簪。”

“师父您刚才怎么不自己问？”

“我要是问了，就像是借花献佛。”

何萧萧一挥手就招出了两个精致的锦盒，层层抽屉打开，玉簪、金步摇、发夹、手镯、手链、项链一应俱全。两套首饰，一套以水晶细钻配上金丝翡翠，繁复华丽；一套则是简单的白玉芙蓉石与珍珠搭配，雅致大方。

“我和棠棠一样是个不爱打扮的，这种东西没开箱的还有不少。棠棠喜欢哪套？”

苏棠食指戳着脸颊纠结起来，想着要不要抛铜钱决定。杨戬却勾唇浅笑，手掌拂过两个锦盒将它们全都收归囊中。

“小孩子才不得不选，我们全都要。怎么，仙君舍不得了？”

“给棠棠的，有什么舍不得的？对了，棠棠今天怎么梳了个斜髻？我还以为你万年板正发式不动摇呢。”

“师父梳的。这么漂亮肯定不是我这笨手笨脚的自己能梳的。”

“此言差矣~你自己梳的干练，你师父梳的娇俏，都漂亮。”

天上玉楼云雾千年如故，银汉星辰里人去人来，总有些什么会沉在千波碧影间，不会逝去也不会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