颈间的力道骤然消失,秦羽书像断了线的木偶般跌坐在沙滩上,细软的沙粒钻进衣领,带着海水的凉意,却远不及心口的寒意刺骨。委屈与不甘终于冲破防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砸在沙滩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我怕死……可我更怕这没完没了的病痛。”她声音哽咽,每说一个字都带着颤抖,“一次又一次在鬼门关前徘徊,每一次呼吸都要忍着胸腔的痛,这样的日子,我真的受够了。”她抬手抹了把眼泪,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岩石上,“我本是在那块石头旁等着断气的,可一睁眼,却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你救了我,可救回来的,不过是让我再重复一遍被病痛折磨的日子。”
黄药师站在她面前,青衫的衣角被海风轻轻吹动。他看着眼前这个蜷缩在沙滩上的女子,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眼中的绝望像深不见底的寒潭,竟让他心中莫名泛起一丝涩意。他蹲下身,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些:“你从何而来?又是何人?”
“从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来,一个你们这里没有的时代,我们叫它‘现代’。”秦羽书吸了吸鼻子,声音依旧带着哭腔,“我就是个普通人,生了治不好的病,从出生那天起,就没好好活过一天。”
“现代?”黄药师眉头微蹙,这个词他从未听过,却从秦羽书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一种跨越时空的遥远。
“是,现代。”秦羽书抬起头,红肿的眼睛看着他,语气中带着几分破罐破摔的坦然,“黄岛主信也好,不信也罢,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现在,你能成全我吗?杀了我,让我彻底解脱。”
黄药师看着她眼底的决绝,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他行医半生,见惯了生死,却从未见过这样一心求死的人——她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对解脱的渴望。他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藏着不易察觉的试探:“杀你,不过是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只是,我先前救你性命,为你熬药疗伤,耗费了不少心力,你还没报我的恩,就想这么轻易地死了?”
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或许是见她年纪轻轻,却要承受这般苦楚;或许是她眼底的绝望太过真切,让他想起了那些无能为力的过往。可话到嘴边,却还是变成了这般带着“要挟”的模样。
秦羽书却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只是摇着头,泪水又涌了上来。她伸手抓住黄药师的衣角,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我报不了你的恩……你看,我又受伤了。”她抬起胳膊,露出那道被暗器划伤的伤口,鲜血早已浸透了粗布衣袖,将那片布料染成了深褐色,“这血止不住的,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发烧,会咳血,这样的日子,我已经重复了二十多年,我真的受够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哀求:“黄岛主,求你了……要么杀了我,要么就不要再救我了。让我安安静静地走,好不好?”
黄药师的目光落在她渗血的伤口上,又看向她泛红的脸颊——那不是健康的血色,而是高烧未退的潮红。他心中的涩意更浓,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你当真一心求死?”
秦羽书松开他的衣角,缓缓点了点头,眼中没有丝毫犹豫:“是。”
“好,我成全你。”黄药师站起身,转身便要离开。海风卷起他的青衫,留下一道清冷的背影。他没有回头,只留下这句话,便如一阵风般,消失在桃林的方向。
秦羽书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声音轻得像海风:“谢谢……”
她扶着身旁的岩石,慢慢站起身。每走一步,都觉得浑身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流血,顺着指尖滴落在沙滩上,留下一串暗红色的印记。她走到岩石旁,缓缓躺下,将头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目光望向一望无际的大海。
夕阳正慢慢沉入海平面,将海水染成一片金红,像极了她第一次在海边看到的景象。她闭上眼睛,心中默默祈祷:若是有来生,愿我能生在一个没有病痛的时代,能好好看看这个世界;若是不能,愿我再也不要醒来,再也不要承受这般苦楚。
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耳边的浪声也慢慢遥远。胳膊上的血染红了岩石,顺着石壁一滴一滴落在沙滩上,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连海风都似乎停止了流动,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滴血的声音,伴着她渐渐微弱的呼吸,在空旷的沙滩上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青色身影悄然出现在岩石旁。黄药师蹲下身,看着躺在岩石上的秦羽书,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容,可呼吸已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他伸出手,轻轻探了探她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脉搏——微弱,却还未断绝。
他眼底的冷漠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暗红色的药丸,小心翼翼地撬开秦羽书的嘴唇,将药丸送了进去,又用随身携带的水囊,喂她喝了几口温水。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岩石旁,看着远处渐渐暗下来的天空,低声自语:“罢了……既然你命不该绝,那便再试试吧。或许,这世间的病,并非都无药可医。”
海风再次吹起,卷起沙滩上的细沙,也吹动了黄药师的青衫。他静静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像,守护着岩石上的女子,也守护着一个尚未可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