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张译起了个大早,并且欢欢喜喜地表态,以后的每一天,他都要亲自开车送老婆上学。
得意忘形的后果,就是喜提一个噩耗。
“中央党校不让学员外宿的,老公你该干嘛干嘛,不用顾虑我。”
华瑶真这话无异于惊天霹雳,他当场就炸了。
“不是,合着我白高兴了?!”
“哦,我老婆跑加拿大呆了三年,好不容易回来仨月,说是进修,还上的是寄宿学校!”
华瑶真对着镜子特淡定,专注地和满脖子的机械性紫斑作斗争,手拿粉饼细细地一层层遮盖那些暧昧的痕迹,力求做到“完美无暇”。
张译在她身后叉着腰,呼哧呼哧地来回打转,“你们领导怎么回事儿,都不体谅体谅家属的心情,这不故意破坏家庭的稳定团结嘛!”
“我们领导可不背这锅,规章制度就是这么定的。礼宾司的老胡也是上一期专题研讨班毕业的学员,人家进修的几个月,她老婆也没你这么暴躁啊。”
他一听这话,开始愤懑不平地和她掰扯:“咱俩和老胡他们家情况能一样吗?他那新老婆才娶进门儿多久啊,半年不到!他俩都是二婚,跟咱俩不能比!”
“你看看你们部里,在家庭生活这方面,都惨成什么样儿了?放眼一望,和老婆离了婚的大龄单身汉多了去了!”
真是越说越不像话,还搞起人身攻击了。
“二婚?二婚怎么了?人家二婚也相敬如宾的!”
华瑶真气得把粉饼往盒子里一扔,反问他:“张译,你今儿吃火药了?”
他鼻孔朝天,理直气壮地点点头,“你说得没错,就昨儿一晚上,哪够我把火泻完呢!”
这老流氓!
华瑶真叫他一噎,猝然咽住话,嗔了他一眼,两颊蓦地晕开薄红,飞快地低头扣好衬衫的第一粒扣子,转身朝客厅走去。
“行了行了,别贫了,快送我出门。”
果子和布袋听到动静,轻盈地从猫爬架上跃下,亲昵地凑到女主人的脚边,她俯身摸摸两只崽崽油光水滑的皮毛,确认猫粮和水储备充足,绝不会叫它们饿着,这才拎起包挽上丈夫臂弯。
“你快点儿,待会儿再给堵路上,我还得写检讨,丢死人了!”
在她这儿,纪律比天大。
张译的反抗不仅被老婆无情地镇压,还得灰溜溜地送她去上学。
中央党校北校区在海淀,他们出发得早,挑了辆马自达,选最近的路线,当日路况不错,只花了近四十分钟的车程。
因为不对外开放,又是特殊时期,东大门执勤的武警战士不让外来车辆和人员进出,入校人员必须验过通行证才能放行。
他俩就站在大门口那座照壁石刻前道别。
华瑶真弯腰拍了拍他一条腿,“天冷了,秋裤不能不穿。你这腿经不起折腾,哪天真瘸了,咱家又得多一笔花销。”
张译:“……”
“没事儿多出去走走,别老宅家里,爬爬山,照顾好咱儿子闺女儿。”
张译:“……”
“还有啊,少抽烟、少喝酒、听老婆话、跟党走。”
张译:“……”
她说了那样多,他只问了一句:“进修完,你还回加拿大吗?”
见他闷闷地盯着自己,华瑶真叹了口气,正要开口说话。
“哟!哪儿来的梁山伯和祝英台啊。”
右后方停下一辆车,下来两个西装整肃的男人,其中一个还朗声冲他俩打招呼。
张译回头一瞧,嘿!是熟人。
就是那倒霉的老胡,外交部礼宾司的司长。
“老张,瑶真同志,这是条法司的二把手,方正副司长。”
“他也是这期的学员,你俩以后就是同学了,他住我对门,我顺便捎他一程来报到。”
这位副司长相貌儒雅,鬓发微白,虽然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同志,却难得没有啤酒肚,看起来风度翩翩。
华瑶真率先伸出手,和他握手。
他不着痕迹地端详过她,忽然笑眯眯地问:“华公参,久仰!我们六年前应当见过面,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那时候你在驻利比亚使馆任一秘,我们驻法使馆的几个同事接到上头指示,紧急组建工作组,赶赴突尼斯边境,协助你们撤侨。”
华瑶真的记性很好,几乎立刻就回忆起他是谁,她有些诧异,“是你啊!”
“当时场面乱得很,我记得你穿了一件灰色的西装,后背上用红墨水写着‘中国人,跟我来’六个大字,是不是?”
谈起难忘的往事,两人相谈甚欢。
良久,他才转向张译道:“张先生,我看过你演的很多电视剧和电影,包括前几天上映的《万里归途》,我很喜欢,感触也很深。”
老胡十分捧场,跟着大手一挥,“那可不!老张的演技不是盖的!改明儿我就跟部里领导提议,组织咱单位的一批人员去电影院包场看,也支持支持咱们国家的第一部,啊,这个……以咱这个群体为题材的电影。”
张译笑得见牙不见眼,一点儿也不跟他客气,顺杆子就爬。
“那敢情好!我提前谢过胡司长。但必须说到做到啊,老胡。”
华瑶真站在他身旁,一本正经地挤兑道:“胡岩同志当然得做到,否则他就对不住革命老前辈的谆谆教导。”
说完,她抬手一指身后那面照壁石刻。
在场的男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先是一愣,继而相视大笑。
只见“实事求是”四个鲜红的大字,赫然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