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雾（一）

——所有的事情就像昨天刚刚发生，就像昨天我还抱过他。就像昨天他才离开我。

   五年后，范丞丞于医院见到了那个曾经被他扔下的男孩，说是被“扔”，其实，倒不如说，走到一半迷路，失散了而已。

   蔡徐坤只是匆匆从他前方略过，甚至他只看清了身影而没有看清蔡徐坤的面貌，不过范丞丞觉得那就是蔡徐坤。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露出的后颈雪白，他还是那么瘦。霎时隐没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当初不是说他最在乎自己吗？从最在乎的人面前走过，是可以连头也不回的吗？范丞丞将刚从病房里带出来的水果篮往垃圾桶一扔。阔步向着蔡徐坤刚才的方向走去，他的脸色看起来温润平静嘴角却下撇着，范丞丞解开胸前的两颗扣子，量身定制的西装此刻仿佛禁锢着他般有些热燥。

   陈立农从会诊室里出来时，恰好和范丞丞正面碰上，两个人都停在原地。陈立农盯着范丞丞，似乎在等待着对方开口说些什么。范丞丞却只是冷淡的收回目光接着朝前走去。蔡徐坤刚刚也从这个地方出来，两个人什么情况，范丞丞可想而知。答案就差砸在他脸上了。陈立农转身看向范丞丞的背影，可真像个冷漠无情的男人。他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犹豫了片刻，终于发送给对方——他回来了，在刚刚的医院门口。

   烈日阳光下，握着手机的一双雪白的手静静的发着抖。他没有打上车，他选择走路回家。今天蔡徐坤觉得会在路上遇见什么，是的，他还在等范丞丞。但是现在他的双腿迈不动，站在路口，嘴角抽搐着掉眼泪，他控制不住的拧起眉头想要努力睁开眼睛，可是泪水积攒了太久太久，汹涌的泪冲昏了他的视线，他颤巍巍的抬起手臂用袖口擦拭着眼泪，可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袖口湿透了，他哭的满脸通红，鼻翼微微的翕动着，鼻尖上挂着泪珠。蔡徐坤终于屏住呼吸行进，却如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那般颤颤巍巍。

   他的心好像重新开始跳动了。

   范丞丞站在医院门口，太阳大的他睁不开眼睛，司机刚才打电话说堵车，大概还要半个小时，范丞丞一语不发挂掉电话，又走进医院等着。手头无事可做的他，脑袋里又涌现出刚刚从自己眼前略过的身影。陈立农的出现让他更加肯定那就是蔡徐坤。除了肯定那个人是他，范丞丞好像丝毫没有一丝情绪，他平静的像无风的海面，甚至没有一丝走上前去的欲望。只是冷冷的看着，那中间似隔着巨大鸿沟让他对其冷眼相看又麻木无感。他只是知道那个人还存在，仅此而已。

   蔡徐坤重新冲进医院时，那里的人明显比刚才少了一半，他站在大厅中央，呼吸不稳的四处巡视着，在玻璃门的一侧，透过外面树叶上跳跃的阳光照射着的——那个人的脸。他的心脏突然开始突突地狂跳，他定了下来。一瞬间，周围嘈杂的声音都暂停了，周围的人也都失了焦。蔡徐坤的眼睛瞬间被泪所模糊了。他发现自己没有上前拉住他的手的勇气了。哪怕他那么爱，那么爱他。哪怕他这五年没有一天不在为他祈祷，不在为他忧虑。可是到了见到他的一瞬间，他所有团郁在心的勇气都烟消云散。蔡徐坤被一种无名的颓败和卑劣感打趴下。

   静静地，蔡徐坤走向一扇门后，只探出一个脑袋，眼角还残留着他的泪，雪白的肌肤被滚烫的热泪蒸的通红，他纤细的手指紧紧扣着门边，死死的看着那抹熟悉的背影。这一秒，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想冲上去抱住他。嘴巴里苦味直直的往上涌，泪水模糊视线，就再擦掉，再次模糊，再次擦掉。直到一辆车开来后，范丞丞径直上车没有回头，蔡徐坤才虚弱的从门后走出来，他匆忙的跑到门口，看着黑色的汽车，暗色的玻璃窗，他用力的看着，想要目光把它刺透。那个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就坐在那里，可是他的丞丞似乎早已褪去了当年的顽皮与稚气。

   陈立农从蔡徐坤背后走来，默默的看着男孩泪湿的脸。

   “五年了，还那么疼吗？”

   蔡徐坤的目光还钉在范丞丞驶过的路口，风吹开他有些长的头发，好看的眼睛一片通红，他的脸上太多太多的忧伤，让陈立农心里猛地一疼。

   （谢谢你。）蔡徐坤半晌终于回过头，半低着身子向陈立农道谢。眉目间依旧化不开的悲伤。

   “小坤…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开心。”陈立农拉住即将转身离开的蔡徐坤，男孩有些木讷，许是还没从刚刚的离别中缓过神。听到这句话，他终于抬眼看着陈立农“如果你愿意，就离开吧。”蔡徐坤又低垂下眼眸，抿紧嘴唇，继而安静的看着云朵遮蔽太阳的天空。

   范丞丞停在公司楼下，他进去提前结束了会议，就匆匆开车回了家。明天万企的董事要来谈合作的事，范丞丞为此已经苦苦折腾了一个多月，这个项目事关重大，他好久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本来以为又要点外卖凑合一顿，谁知一回家时桌子却已经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他有些吃惊，脸上却依旧无表情，脱下让他难受了一整个下午的西装，走向客厅。他向厨房略过一眼。里面忙碌的人正在取下围裙。

   “哥，你回来了。快吃吧，我刚做好的。今天林浩不在家，我就想着来你这里看看。”童谣将围裙弄乱的头发捋至耳后。在他面前坐下。

   范丞丞看着眼前的妹妹，忽然之间和下午蔡徐坤的样子重合在一起，那个人似乎还和曾经一样，可是眼前的人已经出落的大方优雅，举手投足间温婉贤淑，早已没有当年的那般活泼可爱。

   “小真呢？你过来他怎么办？”童谣吃着饭，给范丞丞夹了一个排骨，说到：“今天他们林家聚会，他和他爸一起去了。”范丞丞闻声点点头。

   片刻后，童谣又接着说道“我和他们说我去看看你。”范丞丞默默看了一眼妹妹。童谣仿佛察觉到范丞丞的目光，“哥，你放心，他们没说什么，林浩这一点，他还是理解我的。”范丞丞这才低下头。

   童谣在大四那年和林家的长子，那个比他大七岁的男人结了婚，一年后怀上了林真。生活一直平平淡淡，林浩和他哥哥一样也是整日整夜的忙工作。

   那个男人很喜欢童谣，对她也百般呵护，原本联姻的两人都不情不愿，后来却在舞会上，他对一袭白裙的童谣一见钟情，后来得知她还在上大学，就选择一直等待着她。他会给她准备每个节日的礼物，带她去想去的地方，他知道童谣是有钱人出身，并不缺少这些物质上的东西，后来他抽出工作的时间，来仔细了解女孩的兴趣爱好，得知她喜欢美术，素描尤其好，便花了半年功夫学素描，后来有一次，他编了个拙劣的理由邀请童谣和自己约会，女孩坐在星星灯缠绕的秋千上欣赏着落日，他则坐在一旁默默的用自己还生疏僵硬的笔触画下了她。一年后他向童谣求婚，女孩竟然答应了。因为在林浩心中，童谣似乎并不很喜欢他。可是他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还是去做了，童谣的答案让他惊喜万分，平常冷漠寡淡的男人有一天也会抱起一个女孩兴奋的转圈。他明白童谣答应他结婚的目的——帮助她哥哥，可他不后悔。

   当年童谣恳求宁姝给范丞丞一个住留之地，宁姝无情的拒绝了，她才不会任由那个混小子来搅乱他女儿的生活，童谣一气之下说自己会嫁给林浩，达成他们联姻的目的。宁姝这才放了些心，托管家给范丞丞找出一间房。自此以后，童谣总是沉默寡言，她总是将自己的钱专门打进一张银行卡，最后把这张卡给了范丞丞。

   范丞丞这么多年对童谣一直有愧于心，童谣总是远远的看着他，他都知道，只是不敢回头看女孩的脸。五年来，在林家的扶持下，范丞丞的事业高飞猛进，自己的公司迅速的跻身进商业圈的前茅，原来三天两头结伙跑来撒几个小时的泼才肯走的讨债的人早已没了踪迹。他真正的过上了不缺钱的生活。才用了仅仅五年的时间。这五年，踩着碎玻璃般的生活，让他如履薄冰，也让他待人冷傲如冰雪，商业场上他杀伐果断，不得不承认这个二十出头的男孩是个善于社交的成功商人。可他的成功并没有让他脸上多一些笑容，总是平静如水，似乎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半年不回一次家在范丞丞身上可谓是常事了。自从母亲去世后，他更是除了工作以外，沉默度日。

   如果他对一个人说很多话，就证明他对那个人很愧疚很愧疚。对童谣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