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不远处的不净世，男人推了推她，示意她过去。
沈初初迟疑着看向他，踌躇着不敢过去，这半个月来她常常想起薛洋和金光瑶，她不知道前因后果，也不知道自己真正是谁，时刻担心这一切又只是一场骗局。
她不知道面前这个人为什么帮她，半个月的相处，让她忍不住从心理上依赖他。
“……你能陪我一起过去吗？”
男人沉默不语，拉着她的手写道：“那是你的家，聂怀桑还在等你回家，去吧！”
男人指了指不净世的大门，示意她快点回家。
沈初初鼓起勇气走了出去，才走了两步，一道黑影陡然出现在她面前，她定睛细看，瞳仁中倒映出一张恶意满满的面孔。
脸上的血色顷刻褪去，她不禁向后退，手腕猛地被攥住，使她不得不直视对方的眼睛。
“我就知道你会过来，不枉小爷等了那么久。”薛洋恶劣一笑，手中的力气不由得加重，沈初初低声痛呼。
后面的男人看到薛洋的脸，瞳孔狠狠一缩，耳畔响起沈初初痛苦的呻吟，来不及思考，赶忙冲了出去。
薛洋见还有个不怕死的，点了沈初初的睡穴，想和对方玩玩。
最近一直在东躲西藏，心底的火气早就压制不住了，正好来个出气筒。
男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几个回合就被薛洋撂倒，薛洋一脚踩在男人的胸口，力气之大，令男人吐出一口血水。
薛洋暴躁地扯开他的斗篷，眼睛猛地睁大，盯着他的脸，半晌意味不明笑起来。
“居然是你啊！”
话中的嘲笑、不屑、意外让男人情不自禁撇开脸，快速拉上斗篷，整个人再次缩进里面。
薛洋像是找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也不再想着杀他，把人打晕，连带着沈初初一起离开了清河。
……
沈初初睁开眼睛，黑暗中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睛，吓得瑟缩了下脖子，被对方冰凉的手抓住手腕，她才认出对方是谁。
沈初初没想到男人也被抓来了，忍不住自责，如果不是自己，他也不会被薛洋抓到这里。
“这是哪儿？薛洋呢？”
男人没有回答，爬起来环视一圈四周，走到门前试图拉了拉门，没想到居然拉开了，他惊讶地打量着外面，没有察觉到危险，迅速拉着她离开了这里。
外面是荒郊野岭，一个人影都没有。
跑出去后，沈初初不免担心起来，薛洋怎么会随意将他们关在这儿，放任他们逃跑？
跑着跑着，她的心脏一悸，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狼狈地趴在地上，捂着心口喘个不停，没来由的厌倦让她不想再跑，认命般说道：“你走吧，别管我了，我有些累了。”
男人站着没动，沈初初催促他赶紧离开。
“……为什么不走了？你想死在这儿吗？”
嘶哑低沉的声音教沈初初瞪大眼睛，“你会说话？！”
男人蹲下来，将头上的斗篷掀掉，惨白的面容暴露在她眼前，像一个死人，沈初初想。
对方握住她的肩膀，“沈姑娘，多年未见你已经不记得我了，我是个微不足道之人，可你要活下去，你的家人还在等你回去。”
沈初初望进他认真的眸底，神色一怔，顺着他的力站了起来。
男人牵住她的手，拉着她再次跑起来，沈初初低头看到他惨白的手，思绪万千，他是谁？为什么要帮她？
所有人都记得，唯独她忘记了，面对空白的过去，她显得如此无能为力。
跑出去不远，男人突然停下，将她藏了起来。
“你呢？”沈初初见他不动，伸手拽了拽他的衣摆。
男人蹲下身子，凝望她良久，一把抱住她，颤抖着嘴唇唤了一声“沈姑娘”。
沈初初拍拍他的脊背，泪水落在她的肩膀上，湿漉漉的。
“我也累了，不想逃了。苟延残喘这么久，已是赚了。”男人扯出一抹笑，“我早就该死了，今生能再见沈姑娘一面，我已心满意足。可惜我只能陪你到这儿……”
沈初初心生不安，拽住他的衣袖，劝他不要做傻事。
“你叫什么名字？”她恍惚问道。
男人浅浅一笑，“这不重要了。”
“为什么不重要？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男人抬手似是想摸摸她的发顶，在半空中顿了一下，又无奈放下，沈初初不解，只见他低垂着眉眼，教人看不清他的情绪，“沈姑娘恢复记忆后就会知道我的名字了，不过我一向不讨人喜欢，沈姑娘记起我定会后悔。”
“不会的，我很喜欢你。”沈初初连连摇头，试图纠正他的想法。
二人四目相对，男人率先移开了视线，从怀中掏出一个泥娃娃，珍视般放进她手中，“这次不要再弄丢了。”
“沈姑娘，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对于我所做的一切，我很抱歉。沈姑娘，对不起，魏无羡是无辜的，都是我的错，是我造成了这个局面，对不起，对不起……”
男人深深望了她最后一眼，义无反顾朝着前方跑去，沈初初没有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跑远了。
低头看着手中的泥娃娃，记忆中自己好像也有过一个，是谁送给她的……？
“沈姑娘，你一定会非常非常幸福的。”
脑海中浮起一个男人笃定的脸庞，他是谁？
男人不知跑了多久，身后一道剑气将他打倒在地，转头看见薛洋慢悠悠走来。
“买个糖的工夫跑了这么远，你这两条腿倒是厉害。”
说罢，他挥剑折断了他的腿，寂静的四周回荡着他的惨叫。
“那个蠢婆娘呢？”
男人咬紧牙关，朝他吐出一口血水，“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小乞丐傍上娼妓之子就妄想一步登天，实则骨子里的肮脏永远洗刷不净。”
薛洋哪被人这样骂过，不再准备手下留情，不爽地提着剑在他身上比划，思索着怎么下手让自己痛快。
男人还在不依不饶咒骂：“臭乞丐，浑身上下都是臭的、脏的，你和金光瑶都是一类货色，看一眼都嫌恶心。金光瑶以为除掉我们，他就能安稳地坐上宗主之位？坏事做尽，迟早有一天他会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说着，他低笑起来，笑声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大。
“我在下面等着这一天，等着你们这些——呃……”
嘴里的血液在惨白的脸上蜿蜒流下，舌头被割下，尖锐的痛楚使眼眶的泪水再也绷不住，一颗接着一颗争先恐后涌出。
薛洋的折磨才刚刚开始。
源源不断的痛楚从身体直达脑袋，他的眼前一片模糊，仿佛看到了金碧辉煌的金麟台。
他和身边的少年被人拥簇着，自己傲慢且得意地对着少年说着什么，少年展颜一笑，周围的弟子跟着附和。
阳光灼热的味道，混杂着金星雪浪的清香，不断侵袭着他的鼻腔，久久无法忘怀。
以至于想起从前，总会忆起这个味道。
现如今，过去种种早已化为灰烬，连同那个味道一同消散在风中。
他自出生起便从未吃过苦，和子轩关系好，伯母对他一向疼爱有加，虽然资质不及那些天之骄子，因着身份，金氏弟子对他不敢不恭敬。
他自知品行不端，性格狂妄自大，仗势欺人，纵观这一生，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未行一件善事，只知贪玩享乐，若是将他与草包二字联系，也是可行的。
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他丝毫不觉意外，谁让他头脑空空，天赋平平，轻信他人——真是活该。
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他知道，自己还是不甘心就这样死去的。
当年他没有死，苟延残喘躲起来活了这么久，吃尽了苦头，再也没了当年的金氏公子的模样。
看着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他的内心深处饱受折磨。
可他也只是想活着，报仇早就成了奢望，他依旧是那个狂妄自大，却又胆小懦弱的草包。
痛楚变得麻木，身上的鲜血不断外涌，眼皮逐渐沉重。
他的眼前浮现出过往的一幕幕，最终定格在金子轩死亡的场景——是他害了他。
他最在乎的两人都被自己害了，是他的错，是他不好。
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他吃力地望着天空，并非一片蓝天，而是灰扑扑的，就像他晦涩的一生。
他在乎的金麟台成了那个娼妓之子唾手可得的掌中物；在乎的亲人被自己连累害死；爱慕的姑娘嫁与他人，却又被迫与家人离散，失忆忘却前生。
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他听见薛洋说：“过不久，那个女人也会下来陪你的。”
……
夜幕降临，沈初初四肢僵硬地爬出来。
她漫无目的朝前方走去，四周冷冷清清，她摸索着前进。
浓重的血腥味在空中弥漫，她心一紧，踉踉跄跄往前跑去，一具浑身充斥着鲜血的尸体倒映在她眼底。
她哆嗦着腿一步一步走近，男人的四肢全部被折断，以一种扭曲的状态躺在地上，脸也被刮花，身上到处都是剑伤，胸膛上破了一个大窟窿。
双腿一软，整个人瘫跪在地，她手脚并用，爬到男人身边。
颤抖的手抚上他的脸庞，悲伤的情绪一瞬间涌来，差点将她淹没。
“在下金氏金子勋，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不知姑娘姓名，来日必当重谢。”
“对不起，沈姑娘。”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眼前渐渐泛起一层雾气，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滚落，望着他血肉模糊的脸，记忆中的少年愈加鲜明，她轻声呢喃：
“看来你说错了，我不讨厌你，也不后悔认识你。”
消失的记忆不断袭上来，心脏因为剧烈的情绪起伏慢慢收紧，她没有理会。
一声声掺杂着谎言的话语在耳畔回荡，虚伪扭曲的笑容不断在脑海中徘徊，过往的美好恍若镜中花，从未触及过。
此刻，她倒是希望薛洋当时真的杀了自己。
就这样坐到天际吐白，流干了泪水，撑着口气将人埋了。
她没有立碑，站在坟前轻声向他道别：“子勋公子，再见！”
最后望了眼小小的坟头，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此处。
她的身体很难受，心脏一直在疼，身上粘满了金子勋的血，土和血混杂，此刻的沈初初在别人眼中就是一个疯女人。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得腿再也抬不动，喉咙发干，眼前一片模糊，心脏好疼好疼，疼得她蜷缩起身子，嘴里铁锈味弥漫，她捂着嘴，剧烈咳嗽，血从嘴角源源流出。
“沈姑娘，活下去！”
“初初，我要和你永远永远在一起，哪怕死亡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早些回来，莫要让我担心。”
她艰难地翻身，躺在地上，安静地望着湛蓝的天空，摸了摸怀中的泥娃娃，缓缓合上眼，疲惫地想要就此睡去，最好不要醒来。
……
“姑娘你醒了？”
沈初初神情恍惚望着面前的白衣男子，对方眼睛上蒙着一块白布条，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个瞎子。
“你是谁？”她问。
“在下晓星尘。”男子轻声回道。
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她觉得他很好看，名字也好听，人也温温柔柔的。
“我叫……”脑海中掠过一道声音，“沈……初初。”
晓星尘身形一顿，惊诧道：“初初？”
他说了一句抱歉，将手放在她的脸上，仔细摸了摸，手下这张脸和印象中的故人逐渐相近，错愕道：“初初，怎么会是你？”
沈初初见他似乎认识自己，歪歪脑袋，“你认识我吗？”
晓星尘抿紧唇瓣，低声询问：“子琛你也忘了吗？”
沈初初摇摇头。
晓星尘叹了口气，揉揉她的脑袋，“忘了便忘了吧。”
她的身子如今很虚弱，捡到她时气息微弱，一点求生的欲望都没有。
晓星尘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不记得或许也是件好事。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后来的日子过得很快，也很宁静，沈初初的伤养好后，性子活泼了不少。她很喜欢跟在晓星尘身边，他温柔且包容，即使她偶尔对他恶作剧，也从没恼过她。
沈初初希望一直就这样。
后来的后来，他们身边又多了另一个小姑娘，也是个小瞎子，沈初初戏弄过她几次就看出对方不是瞎子。
她没有戳破她，索性她也没有恶意。
直到他们又救下一个浑身是伤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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