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至柔

燕元琦做了个梦。

梦到很多年前，她母后的临盆之日。

建宁二年。冬至。

深夜近子时，凤仪宫仍灯火通明，易皇后虽已不是第一次生产，皇帝却依旧对其极尽重视。

禁卫军，待命太医，全天下最好的接生姥姥，把凤仪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

皇帝站在外间，听着内殿皇后的惨叫，神情阴郁莫测。

万能女龙套陛下！陛下……娘娘这胎是头朝下啊，老妇无能！

皇帝目光如刀，在老妇脸上挖出千疮百孔。

凉薄的唇轻轻开合，瞬息之间便要了无辜之人的性命。

燕安梧如此不中用之人，那便杀了吧。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在场人无不胆寒。

他们的君王，年轻气盛，治国有方，然……唯有在涉及到易皇后之事上，专横独断，如前朝暴君。

皇帝初登帝位时，摘星楼上一任大祭司曾占卜，放言易皇后红鸾星动，为祸水之相，不利于朝政。

彼时皇帝礼重天师，遵循其谏言，冷落了易皇后许久。

然而十年后，燕元琦八岁那年。

史官记载，建宁十年，摘星楼祭司张天师，大行巫蛊之术，帝免其职，行前朝炮烙之刑，枭首示众。

接生婆哀嚎着被拖了下去。

燕安梧眯了眯眼，淡淡道，

燕安梧没人了？

燕安梧那皇后怎么办。

太医令急忙上前，躬身请命为皇后接生，带着自己最得意的徒弟进了凤仪宫。

而后，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易皇后终于顺利生下了燕元琦。

燕安梧一手握着易希朝，一手抱着小小的燕元琦，语气极为珍重，

燕安梧朝朝儿，朕会对我们的女儿很好，很好。

易希朝虚弱地笑了，

易希朝陛下……

燕安梧把大皇子叫过来，让他看红彤彤的小婴儿，

燕元幸是儿臣的皇妹！真可爱！

大皇子极为雀跃。

燕安梧亦是开怀。

燕安梧琦，美玉者也，朕嫡出的女儿，便叫她元琦。

天家开怀，因为皇后接生不力而遭赐死的数位接生姥姥却无人在意。

梦境最后，燕元琦看到了那个最先被赐死的接生婆。

她佝偻着腰，一身黑衣，慢慢转头……

眉目淡雅，面皮白净，神情有着淡淡的哀愁。

竟是那个牧羊女的脸。

云容儿。

燕元琦惊醒，突然发觉自己额上沁满了汗珠。

她仍惊魂未定，转头看向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燕元琦臭男人。

燕元琦擦干额头，骂了一声，暗道马嘉祺竟留她自己在这。

身下还是太医署的竹床，身上却十分干爽，约莫是马嘉祺早已给她净好了身子。

从前并非没在这里留过宿，是以燕元琦十分自然地下了床，懒得穿衣服了，便随意披了件袍子，在腰间打了个结。

她赤着足，慢悠悠地踱到窗边小几旁，推开窗户，任由小风轻拂。

张泽禹像往常一样推门进来洒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漂亮得像仙女一样的姑娘，坐在院使最爱的坐垫上，衣袍散乱，露出大片莹白肌肤。

她托腮看着窗外，身姿婀娜，没有穿鞋袜，露出纤细的脚踝和柔嫩的小脚。

足尖一晃一晃，像新生的嫩笋，可爱极了。

轰——

有什么在张泽禹脑中炸开。

少年的血液极速翻涌，俊脸爆红，鼻下流出一股温热……

燕元琦也注意到了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呆瓜少年，她打量了他一番，认出太医院小医官的服制。

她抿了抿唇，忽然想逗逗这个小呆子，于是带上个笑，盈盈对小少年招手，

燕元琦你过来。

张泽禹啊……

他不受控制地朝少女走去。

她笑意盈盈盯着他，他自发地跪到她脚边，匍匐在地，俯首称臣。

少年目露痴迷，德元公主可真好看啊……

离得近了，他看到她身上斑驳的吻痕，嗅到她甜腻的发香，还有那若隐若现的一股……动情气息。

燕元琦微微倾身，指尖勾起少年的下巴，啧了啧，

燕元琦长得倒是俊。

她从前怎么就没留意到他呢，这样一个脸皮薄又俊俏的小呆瓜。

少女眨了眨眼，笑意中多了几分促狭和娇纵，她轻轻抬腿，将足尖踩到呆瓜的膝头，软软道，

燕元琦替本宫捏捏脚。

张泽禹公主，公主……我……

张泽禹的脸，彻底红透了。

他呆傻地看着眼前少女精致的眉眼，忽然想感叹一句。

天下至柔，无外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