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出狱

这世界太过嘈杂，周边都是假话，我听过千万句话，十有八九都是假。——钟陌

　　八月份，眠城的天气不再那么燥热，已经是入秋的节奏，慢慢变得微凉。

　　郊外两排桂花树的枝桠开满了黄白色的小花朵，镶嵌在翠绿色树叶中，颜色层次分明。风一吹，吹出思念的味道。

　　鼻腔吸进去的潮湿空气里夹杂着花和草的清香味，驱散了人恹恹欲睡的情绪。

　　钟陌的短发变长了，从前眼里的希望变成一片荒原。她的眼神那么的沉寂麻木，人也颓废了，深陷的眼窝深深透露出她的疲倦。

　　苍白干裂的嘴唇微抿着，脸上的血痂已经不再狰狞，看起来愈合了很久，也许会留疤，因为偶尔会隐约有痛感。

　　瘦弱的脸上一片枯败之感，富有少女感的婴儿肥早就褪去，变成了有棱有角的锥子脸。她就像是秋天凋零的第一朵花，花色是那么的微弱。

　　她仰着脸，将指尖的香烟递到唇畔深吸一口，又轻轻地在空气中吐出一圈圈浅白的烟雾。烟雾模糊了她的面容，只能看到颤抖的身体，伴随那一阵阵散落在风中的咳嗽声。

　　她抽烟的动作很娴熟，一举一动间流露出他从未见过的优雅与魅惑。

　　看到她弯腰咳嗽的样子，对面桂花树下的少年皱起了清秀的眉头。

　　干湿的空气里混着女士香烟和桂花的味道，她一手推着行李箱，一手夹着烟，走起来却步态优雅。

　　街边的男孩慵懒的站着，任由风吹乱他零散的短发。从路人的方向看，他的身姿挺拔，就是背影太过萧条孤寂。

　　钟陌走过去，风衣被吹得簌簌作响，少年身形纹丝不动。

　　三年没见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使她看上去体面一点。

　　他还是那么清秀俊美，随便往哪儿一站，都是那么的出类拔萃。

　　她不禁多看了他几眼，嗯，没有她想象过的落魄。

　　三年前，他目送她被扣上手铐，走进监狱。三年后，同意熟悉的场景，周围的景色都没变，只是多了几棵桂树。

　　久违的重逢，狂风大作，天要下雨。

　　整整三年，他没有来探过一次监，只是偶尔能收到一些来自信件上的只言片语，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勇气，才在那个地方活了下来。

　　闻栩接过她推过来的行李箱，两人并肩走着，一路沉默无语。

　　有时候沉默并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一言难尽，他们都给了对方缓冲的时间。

　　钟陌想起来，小时候他总是爱跟在她身后，那时候他个头还不及她腰部，走在她身后像只可怜的流浪狗。

　　现在，他长得更高了，比三年前见到的他还要帅气，他带着金丝边的眼镜，不说话的样子带着斯文败类的英气。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钟陌第一次这么耐心的打量他。

　　天空灰蒙蒙的，忽然在天边划过一道刺眼的白光，闪电的刺啦声，在头顶炸响，震得她头皮发麻。

　　“怕吗？”少年看了一眼自己被紧紧抓住的那只手臂，指甲好像能嵌进肉里。

　　他低下头，对上她漆黑的眼睛。

　　这些年在冰冷的监狱里，每个暴雨连绵的晚上，她都蜷缩着身体，在被窝里颤抖着，周围充满了其他女犯的哭泣声和辱骂声。

　　粗俗，下流，并且不堪入目的词汇在这个地方是那么的被人无所顾忌。

　　她好像闭上眼就能感觉到那种头发被人撕扯，全身上下满是伤痕的钻心的疼痛。

　　所以在闻栩问她的时候，她整个人很不在状态。

　　“滚开！”不知道是在说谁，她像是被刺激到，少年的身体被她猛地推开，在狂风中摇曳着，就像一棵荒原上生长的孤草。

　　那只想去探她额心温度的手无力地垂下来，可惜钟陌没有看到他眼底的失落。

　　黄豆大小的雨点密密麻麻地从云层中破落而下，砸在柏油路面，瞬间润湿了桂花的香气。

　　闻栩静静地推着行李箱，身体在雨中摇晃着，没有人看到那一滴没入雨雾的眼泪，顺着脸颊流进了苦涩的嘴里。

　　雨很大，他们没有打伞，猛烈的雨势并没有阻挡他们逆行的脚步。他们一前一后走着，好像对一切投来的目光都事不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