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画展

　　也会有人替我们活下去。

　　执剪刀的手往前，尖锐的刀刃刺入唐舞麟胸膛。鲜血顺着手指溢出，唐舞麟倒在地上，目光逐渐焕然，窗外几只白鸽盘旋而过，他深深的呼一口气，忽然觉得有一滴眼泪落在他眉心。

　　阿雅跪在他身边，嘴角含着轻笑，却又在为他落泪。唐舞麟疼的眼睛都花了，他眨了眨眼睛，那面前女孩的身影忽然换了一个人。

　　朦朦胧胧的，是他一辈子看过的影子。

　　“雨浩。”

　　唐舞嘴角啜着血水：“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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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遗书写到这，事情全然落幕。

　　贝贝盯着屏幕上的内容，久久不发话。这遗书上详细的描述了唐舞麟是如何杀了戴华斌，又是如何一步步走上了自杀的结局，比起忏悔，更像是在认罪。

　　他默默的起身站起来，在众人的目光中透出会议室，躲在走廊上抽烟。长阳的天蓝，雨后宛若一片明镜，贝贝惆怅的吸完一根烟，将烟头摁在花坛里面，伸手摸出烟盒，里面已经空了，刚才是最后一根。

　　他顿时有些生气，索性将烟盒丢进垃圾桶里。

　　出来找他的徐三石的正巧就撞上这一幕，将兜里面的烟递给他，他知道贝贝的习惯，一遇到什么烦心事烟就停不下来。

　　“笑红尘他们准备结案了？”贝贝问道。

　　徐三石单手插兜，一只手撑着栏杆：“遗书这么大个证据摆着那，事情也算是结了，怎么，你想不明白？”

　　贝贝接过烟，欲言又止。

　　“确实有很多想不明白。这些天我们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霍雨浩身上，现在想想我只觉得有些可笑。”他自嘲的腰头：“没想到竟然一开始就错了。”

　　说到这徐三石也不禁感慨，“可仔细想想，戴华斌，唐舞麟，那个不和霍雨浩有关系，而且你说我们一到长阳就查到周家村，甚至还了解到霍雨浩母亲的死和戴华斌有关。”

　　徐三石咂嘴：“戴华斌杀了霍云儿，唐舞麟杀了戴华斌，最后唐舞麟自杀......这一件事情连着一件事情，真是......”他说道停住，琢磨着找个词来形容，喃喃道：“因果循环呀。”

　　一旁的贝贝垂眸。

　　徐三石顿时凑过来，雨后窗沿上的水滴落在栏杆上，顺着铁锈蔓延。

　　“在想什么？”

　　贝贝思索片刻：“我在想既然唐舞麟真的是自杀，那霍雨浩发现尸体的那一天他为什么没有报警，他进去工作室足足十分钟，过了十分钟才出来。”

　　“那十分钟，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望天空，几只海鸥盘旋。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今是个谜。

　　长阳的事情就此解决，贝贝和徐三石回到重洲，案子也结了。唐舞麟的遗体被姐姐唐舞桐带回家，案子结的那一天，下着小雨。

　　目送唐舞桐上车，贝贝在公安局外见到了霍雨浩。

　　他躲在警局外那棵黄角树下，目光迷离。贝贝撑着伞打在他头顶，霍雨浩回神错愕，眼中忽然闪过一次光亮，却见来人是贝贝的时候，那一丝的光亮淹没在隐晦中，好似从未有过。

　　“不去送送？最后一面了。”

　　霍雨浩摇头：“舞桐不会让我见他的。”

　　贝贝也不再说什么，受害者的遗体被直系亲属临走，唐舞麟从小就没了母亲，他父亲不管他，自然是他姐姐将尸体临走。至于霍雨浩，法律从未认可他们恋人的关系，他是唐舞麟的师兄，也只能是师兄。

　　贝贝不仅想起那一日医院中，唐舞桐一副恨不得杀了霍雨浩的模样，他忽然有些可怜起霍雨浩来。

　　叹了一口气，将伞塞在霍雨浩伸手：“未来还长，你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纵然已经见过了无数的生离死别，可真正面对的时候贝贝还是有些伤感。

　　死去的人俨然已经死去，真正痛苦的，是那些还活着的人。

　　霍雨浩接过伞，他站在雨中，恍然想起多年前，唐舞麟也是这样替他打伞。他轻轻笑了两声，声音缥缈的宛若青天云烟。

　　活下去。

　　“活下去。”

　　“万般罪孽已经替你抗下......师兄，活下去。”

　　“你要替我活下去。”

　　鲜血沾染在霍雨浩双手，滚烫的灼伤肌肤，霍雨浩眼前一阵刺花，他身体晃悠的站不稳。忽然一双手将他牵住，贝贝拽着他的手臂将他握住，担忧道：“小心。”

　　霍雨浩回过神来，他盯着自己的手，干干净净的，哪里还有什么鲜血。他松开贝贝，抵触的退后几步，他双眸疏疏的往下落，清冷的好似一碰就碎的玻璃珠子。纤长的手执这伞柄，连一声谢谢都未曾说，下一刻便转身离开。

　　这雨还在下。

　　雨声溅落在掌心，贝贝抬起手，有些失神。等到他再次反应过来看着前方，霍雨浩身影早就消失不见了。

　　那一瞬间贝贝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可一时间是什么，他却想不出来。

　　唐舞麟的案子结了，重案组还有其他事情等着他，这边事情刚一结束，重洲专案组就接到了抛尸案。那段时间贝贝和徐三石忙着各处跑，时间一晃，转眼就过了几个月。

　　转眼来到十一月，天气渐冷，重案组处理完了大案子，马小桃给他们放了三天假。

　　萧萧手里整理着资料：“副队，放假准备去哪玩？”

　　“还能去哪玩呀，就重洲附近呗，我说你们别想着跑远了，随时待命知不知道！”徐三石嚷嚷道。

　　贝贝喝着咖啡，懒得搭理这货。

　　“我也不去远了，就去苏京。”和菜头说道。

　　这地方贝贝听着耳熟，他转过身来：“怎么想着要去苏京。”

　　“看展览呗。”和菜头笑呵呵道：“今年京海会展在苏京，离着近，刚好我也有时间，就想着去看看。”

　　听到这贝贝一愣，露出几分不可思议，他沉思了一会：“正巧我也想去看看，菜头，搭个伙？”

　　和菜头应道：“好啊。”

　　一日后，苏京。

　　苏京地处西南，西靠重洲，四面环山，因为秋冬两季雾多，又称为雾城。

　　早晨，贝贝跟着人流进入展馆。

　　他以前没来过京海，一路上只听见和菜头喋喋不休道，文人艺术家的殿堂，一眼观尽十六州，他没当回事，可还是在进入展览一瞬间被眼前所看到的事物震惊住，那些惊喜通透的物品，被人用着特殊的巧思展现出来

　　“惊喜吧？”和菜头欣喜到。

　　贝贝点头，不否认，他确实被眼前的一切所震撼到。

　　“走。”和菜头带着他到处参观，不一会就走到了油画区。

　　“你带着我来这干什么？”

　　“你来京海不就像想看他的画吗？”和菜头明知故问，好歹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同事，贝贝哪是会来看画展的人？除了霍雨浩那件事情，他想不出来其他。

　　被他猜中了心事，贝贝也不狡辩，他嘴角露一丝无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苏京，或许只是想知道那人过得好不好，又或许他只是想来看看他的画。

　　两人边走边聊，不一会就停在一幅画面前，那画下面聚着几个人，抬头细细的品鉴。贝贝见那画，果不其然是当初他看见的那幅。

　　白雪包裹着群山，无数扭曲至极的亡灵攀爬到山顶，只为了争夺山顶一刻白茫茫的孤星。那画面中央，一只亡灵虔诚的跪在星星面前，双手将它捧在掌心，灰白的面孔焕然被超度，平添多了几分虔诚和不得。

　　倒是霍雨浩一贯的风格。

　　可是细品下来，却有些不对。他忽然想着当初韵筝坊的时候娜娜曾说过，他的心境变了。

　　心境？

　　贝贝砸了咂嘴，摸着下巴揣摩着这句话。他是真的不懂画，一点名堂都看不出来。

　　“菜头，这画你觉得怎么样？”贝贝问道。

　　和菜头双眸眯起，眼中露出几分感慨：“大家之作。”

　　贝贝微微点头表示赞赏，他走进了站在画下。恍然盯着画面，隐隐之间能听见呼啸而来的山雪。他在想，霍雨浩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境画下这幅画的，他从工作室离开，将唐舞麟的尸体抛下，那一刻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在忏悔。”

　　轻飘飘的声音拂过耳畔，贝贝回过头盯着和菜头，有些错愕。

　　和菜头摇头苦笑：“他很孤独，也很害怕，因为他是踩着别人的尸骨登上的高位。”和菜头往后退了一步，那面前的画更加一览无余的暴露在他面前，他手指着山脚下面，成群结队的亡灵踩着同伴的尸体不断望山攀爬。

　　“可是就算是踩着别人的尸体又如何？他以为他得到了一切。”目光一转，他手指默默的往中间移动。

　　四周骤然安静，贝贝仰起头，目光死死的落在画面中央，亡灵手中若隐若现的星星，黑乌乌的云层掩盖住半边的天空，那颗星星的光芒在风雪中逐渐消散。

　　“可惜呀。”和菜头感慨道：“他连那颗星星都快要失去了 。”

　　话音落下，贝贝连呼吸差点都停滞了，他心口愕然跳动，眼中的错愕化为了不可思议。

　　“忏悔......他在忏悔什么。”所有的阴霾堆积在上空，他视线不断地转动，将这幅画上上下下看了一个遍，最后依旧落在那亡灵身上。

　　那一刻，贝贝终于懂了。

　　“菜头，和我再去个地方。”

　　“去哪？”

　　“长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