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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个未来(下)

我想和你穿山越岭来相爱x

我的繁华是镜头带来的。我的毁灭也是镜头带来的。我去找镜头的初衷是我哥,让我在镜头前坚持下来的也是我哥。所以,只要救回他,从根源上掐断因,一系列的果就会发生质变:我不会去找张郑周,不找他就不会被威胁。我会和庞莱过上平静的生活,也许不是和他而是和别的男人,总之是过着平静的生活。没有跑车,也不会有车祸。

贝多芬1893说过,生命线已经写定很难改变,可既然我上次能在生命线上杀人,为什么这次不能在生命线上救人?我想试一试。

我哥走丢那年是2008年,奥运会刚过,开学前夕。我早上领了书,下午在家包书皮,我爸妈去给村长儿子的婚宴帮忙还没回,我哥搭手帮我包书皮。

三四点光景,李结巴来找我哥,进门很兴奋,拍我哥肩膀说,兄,兄,兄弟,我,我表姐,常灵,灵,在哎哎广州打啊啊啊工,挺赚钱,打电安安安安话来让昂昂昂我也去,也去。我在村嗯嗯嗯嗯里就你,你,你这一个朋友,走前来跟你嗯,道,道嗷嗷嗷嗷嗷个别。

我哥手里活没停,冲着李结巴嘿嘿笑一下。俩人不再说话,李结巴也坐下帮我包书皮。

下午我爸妈回来,弄了晚饭吃过,天擦黑,我哥说出去一趟。我爸问你干啥去。我哥先笑,笑完说,就出去一趟。

我爸妈累一天,隔天还要早起,九点不到早早歇下。我升初中了有点小兴奋睡不着。我爸睡前叮嘱我,十点半我哥不回来,去李结巴家找找。我躺床上新课本挨个翻,鼻子凑上去闻新书的味道,喜欢得不行。书味儿闻够,看表十点十几了,我哥还没回,正准备出门,他回来了。看着特高兴,我还纳闷,他唯一的好朋友要走了,高兴个什么劲儿。问他,他先是嘿嘿笑,过会儿说,哥以后供我芳儿上音乐学院,见天儿的唱歌好不好。我也笑,好。我哥最好了。嘴上应付着,心里没多想。

隔天中午放学回家没见他,以为他跟爸妈出去了。自己做饭吃了。下午放学回家爸妈都在,还没见他。问我妈,哥呢。我妈说地里呢吧,饭马上好,你去叫回来。我去地里,没人。这才急了,又去后院李结巴家,李结巴家院门紧闭,捶了半天没人开。回家跟我妈说了,我妈说没事,估计跟李结巴去哪儿爬树掏鸟去了,耍累就回来了。饭给他坐锅里。等人回来你给他端出来。我说行。晚上写完作业收拾书包,留意到台灯旁边放着我哥的表,下面还压着张白纸,抽出来一看,我哥写的辞别书,说为我将来能上音乐学院,要出去挣大钱。

我拿着东西给我爸妈看,想起头天下午李结巴来过,照实跟他们说了,前前后后,包括晚上我哥回来说的话也学说了一遍。我爸听完,一巴掌呼过来,扇得我天旋地转,扇完破口就骂,杂种养的,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痴心妄想上音乐学院,上你妈了个逼。老子辛辛苦苦赚钱,养来养去给家里养个胡撺掇的人精,成天地里撺掇你哥出去赚钱给你花,你脑子咋这么够用。我告诉你,这回你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把你扔尿坑里泡死。

村里人问遍没人知道我哥去哪儿了。李结巴家没人。他爸妈早年离婚,妈改嫁了,他爸和庞莱他爸还有村里其他几个壮劳力去工地干活,一年到头不着家。李结巴上高中,学习稀烂,高二上完死活不去了,跟他爸上工地嫌苦嫌累的,一年没坚持下来,说死不去了。一直在家闲着。爱跟我哥玩,没事就来找,我家农忙的时候跟着在地里干点轻省活,我妈管口饭吃。就这么混了一年多。直到他表姐打电话来。

我爸打听到李结巴表姐在东莞,找过去,李结巴一口咬定说他一个人来的,没见我哥。我爸在那闹了几天见他不松口,又拿不出真凭实据证明我哥是跟他走的,只好作罢。直到很多年后,秘密在李结巴心里发酵,膨胀,从嘴里源源不断地泄出来。

要救我哥很简单,李结巴来见他那天,阻止他们见面就好。

我抵达领完书回家的那一刻,我哥喂完鸡正扫院子。我说哥,老师让买辅导教材呢,你陪我去镇上新华书店一趟吧。我哥不想去。我生拉硬拽让他跟我出了门。到了镇上到处消磨时间,等回家天都黑定了,爸妈吃过饭正看电视,李结巴也在。见我们回来,李结巴扭头笑嘻嘻看着我哥,兄,兄,兄弟,我,我表姐,常灵,灵,在哎哎广州打啊啊工,挺赚钱……

失败了。我没想到李结巴那么能耗。

夜里,爸妈睡觉前,我提醒我爸,我哥不会跟李结巴去广州吧?

我爸说,他要真有那能耐,老子倒佩服他。说完上楼锁门睡去了。

我不敢睡,通宵醒着听我哥动静。耗到凌晨两点,实在熬不住,打了个盹。再睁眼,天已经微微亮了,听见门响,以为是我哥。翻身从床上下来开门去看,是我爸妈,收拾准备着去地里。我扫了台灯一眼,一切如常,没有纸条没有表。去他睡房看,人在床上躺着。我放心地躺回床上睡回笼觉。再醒来,我哥还在,我一颗心放回胸腔,应该没事了。然而时间拨到中午放学回家,我哥不见了,表和纸条在台灯旁摆着。

又失败了。他打定主意要走,天摸黑走还是天大亮再走,有什么区别。

说到底,我哥走丢,祸根是我。想要阻止他走,我得耐心点,把时间拉远了做打算。

我从我们相处的每一个点改起。和他说话的方式要冷淡些,他在外面吃了亏我不帮他,更得克制自己不要为了他跟人打架;对待他的态度要稍微刻薄些,少对他笑,尽量不唱歌,绝不陪他看选秀节目。我好怕改着改着次数用尽,格外珍惜,格外小心。

最初修改还比较容易,轻轻松松就成功。越往后越难。就像被针戳久的血管,在不断的修改中,事情的脉络层变得坚硬,能分明感受到它们在抵触修改。也许,抵触的不是事情,而是我的内心。每改动一点,我心里就失去一点快乐或者温情,有时候是自信,我不确定这么做是不是正确。可为了我哥不出走,为了我能好好活着,又不得不这么做。

全世界唯一一个完全接受我原本样子的人,只有我的傻子哥哥。其他所有正常的爱都有条件,我得首先值得被爱才能得到爱。就连我自己,也只爱那个能够带来更好的生活,更有利用价值的我。不被喜欢的另一面,一直被掩埋,只在性命垂危的时候,作为换取活下去的条件才被勉强接受。

我意识到我正在做的不是修改,是删除,删除我生命里尽管早早失去但后来却源源不断向我输入能量的,无条件的爱。当我们美好的经历越来越少,我心里不是变空了,而是像被什么东西堵得实实在在,呼吸都艰难。好几次我想放弃,到此为止吧,咬咬牙,又坚持了下来。

剩下最后一个需要修改的地方时,我多希望弗洛伊德1893跳出来提醒我,你的次数已用尽。这样我就能理所当然地放弃。可是没有,没有任何提示。

最后一个需要修改的地方,在小学一年级一个周末的下午。电影频道放《E·T外星人》,我和我哥边看,边学着E·T和小男孩食指相碰的桥段,乐此不疲地拿着手指跟对方互戳。电影放完,我意犹未尽,跟我哥约定,以后我们之间如果有谁不高兴,就伸出右手食指和对方碰一碰,相互传递能量,让不高兴的人从高兴一点的人那里获得能量。谁要是特别高兴,也伸出右手食指碰一碰,把特别高兴的能量传给另一个没那么高兴的人。如果都不高兴,还是要碰一碰,相互打气。总之就是要碰一碰,要一起高兴,一起充满力量。

这个游戏,玩了好多好多年,直到他离开之前,我们还在玩。

我犹豫了很久很久,幻想保留这一小块不会影响结果,可又怕就是这一点,让所有改动功亏一篑。我不能冒险,没有机会冒险。为了保证结果,这天我没有和他一起看电影。

再见到弗洛伊德1893时,我精疲力尽。

修改完了?

嗯。

那么,我现在覆盖?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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