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女生宿舍

我被用力扔到一个地方，眼睛和双手都被捆绑着，别说触碰到「海狗」，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我扭动着，担心脖子上的伪装被压破，试图直起身来。“喂、你碰到我东西了！”是女生的声音，这种尖锐高挑的语调有着小女孩独有的稚气，我再熟悉不过了。我貌似撞到了什么东西，可我什么也看不见，摸不到，唯一能感知的是房间内不合时宜的香水味。牢笼也如此雅致吗？

一个人替我解开眼罩和绳子，我才看清了一切。不大却明亮的屋子里摆放了两张上下床，床上用品花色各异，床的对面是连排梳妆桌，只有一张桌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瓶子罐子。最里面有一扇门，我估计是卫生间。整个布局就是普通女生寝室的样子，比我预想的铁栏囚牢好太多。面前有两个女孩，不，应该是三个，里面那张床的上铺还躺着一个背对着我们的人。她们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冲我发脾气的女孩打扮得十分精致，细细常常的卷发加上完整的妆容，活像个漂亮娃娃。另外一个衣着很素雅，配上整齐干净的短发，清纯动人。沐汐会在她们之中吗？

“你们认识沐汐吗？”“不认识。”长卷发女孩回答很迅速，只是她的眼睛只顾着欣赏自己闪闪亮亮的美甲。短发女孩也摇了摇头，至于床上那位仍旧保持那个姿势，一言不发。「沐汐」如果仅仅是笔名，要用这个名字寻人无疑是大海捞针。我无从可知她的真实名字，她有在这个地方呆过吗？她现在又去哪里了呢？我心中的问题无人可解。“你们好，我叫森屿。”如果我什么都做不了，那么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明哲保身。

长卷发女孩叫曼花、短发女孩叫梦草、床上那位听说叫燕莎。我没有用真名，如果她们也是离家出走的孩子，我想这些名字也是假名吧。燕莎的下铺是空位，我自然而然暂宿于哪儿。屋内暖气保障倒是很好，可惜通风口十分狭窄，导致屋内有些闷热。眼前只有几个手无寸铁的女孩，无需过于防备。但黑衣人们肯定在宿舍内装有摄像头，如果我现在刻意去寻找或者始终处于戒备状态反而不自然，于是我脱下了外套。

“哇，你这里……好恶心啊~”曼花一副作呕状，眼里净是嫌弃，这也说明了我们的伪装无可挑剔。世界总是让人意想不到，你越是嗤之以鼻，他越是视若珍宝。这次事件中，我这样令人食不下咽的异物扮相关说不定堪比倾国倾城的貂蝉。“我叫你小瘤子怎么样？”曼花一时来了兴致。“可以。无所谓。”无论是什么名字，都比用我真正的名字唤我还舒畅得多。

我不介意这个绰号是否真心，因为这一切本就虚假。或许是因为我生来凶相的脸。梦草误解了我的态度，她挽起袖子企图安慰我，“我也给你看我的……”她本该光洁嫩滑的肌肤上，盘踞着骇人的巨型毒虫，那是皮鞭抽打过的痕迹。此以外，还有大块大块的淤青和一些星星点点的烫伤。我对这种伤痕再熟悉不过了，可是这里没有吃灵魂的鬼，也没有拜祭用的香烛，这里只有男人。

只要开启鬼眼，我就能知道她们的青春是不是覆灭与这些男人之手。然而我连直视她们的勇气都没有。这里只有三个人，那么外面还有多少和她们一样的人呢？哪怕是我的左眼昼夜不停地使用，哪怕是它变得模糊甚至失明，我也看不尽她们的悲哀。

“你们为什么要在这里？”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样问，如果她们是迫不得已，这种询问无异于重新揭开她们的伤疤。“当然是因为爸爸对我们很好啊。只有他会给我买好看的衣服和各种东西，带我去吃好吃的饭菜，只有他会说爱我。你别误会，外面那些人可不是爸爸。我也是被爸爸暂时寄养在这里，他很快就会来接我的。”曼花一边说，一边兴奋地向我展示她的宝贝们。

所以，黑衣人们应该是「海狗」的手下，负责给他们搭线的工具。这个「爸爸」和沐汐的「叔叔」应该是同一类人，如南飞所说，他们以自己的方式「爱」着收养的孩子们，再从她们身上榨取更多的爱意。

究竟你们是在多么冷漠的环境下生长，才会无限放大他人那么微不足道的爱呢？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面对简叶仿佛与生俱来的温柔，我会一次次沉沦；面对简灵或许随意施予的好意，我也会情不自禁。一时间，空气好像融化了房内的一切，我们所有人都将融为一体。我们明明不同，我们却又何其相似。我可以轻易自嘲自己的愚蠢，却不能够讽刺别人的热情。我们分明如此相同，我想要讴歌你们对爱的渴求，那么我又凭什么将自己对爱的向往视作羞耻呢？

追逐爱本是无罪，被审判的应该是那些践踏你们爱的人。我想要这样告诉你们，告诉我自己。就在我要开口时，门被打开，一个黑衣男人走进来。这是一个好机会，我要像你们证明，这个玷污你们无关慈悲的爱意的灵魂会在一瞬间消亡，他的躯体将永远留在污浊的人间，在空虚中赎罪。我的左手向他靠近，只差一厘米，一厘米。

在无法缩减的一厘米前，我突然收回了手。如果现在打草惊蛇，后果不堪设想。就在刚才，拼命膨胀的自我情感差点将我吞没，拥有私情的人无法成为审判者。我喘着粗气，无关迷失与清醒，无论是疯狂的本能也好，冷静的理智也好，所有的自我拉扯都是自己真切的感情。

黑衣人不解我古怪的举动，将我一脚踢开，“滚开，恶心死了。你，跟我出来。”他抓住梦草就往外拽。就算梦草一脸镇定自若，也无法掩饰身体的颤抖。外面是地狱，一定是地狱，只有那里才会在她身上留下那么多伤口。尽管肚子剧痛难忍，我也想要去抓住梦草，可够到的只有冰冷的铁门。被抓住的人是我，曼花拉住我，“别去，这就是我们的生存之道。”她灿烂的笑容早已不复存在。

第一夜便难以入眠，接下来还有多少个夜不能寐等着我呢？我把耳朵捂进枕头里，越是如此，周围的声响越是清晰。燕莎从始至终都没有翻过身来，她在不停嘀咕什么，只有我能听见。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她拼命重复这两个字，似乎要把身体里的所有氧气都逼出去，仿佛将自己与外界隔离就不会受伤。即使曼花极力用被子掩饰，她的低声抽泣也逃不过我耳朵。铁门外传来痛不欲生的抓挠声和撕心裂肺的哭喊，宛如梦草的绝唱。

闭嘴，闭嘴！我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要听。我把头埋得更深，不知道如何面对她们的绝望。每一声骂怨、每一声哽咽、每一声喊叫如刀剜在我心上，我痛得快要晕厥过去，可是我不能，我害怕她们的声音如琴弦断掉，留我独自悲鸣。

在我快要放弃呼吸时，发觉床垫下有异物。有人在这里藏了什么，这个满是罪恶的地方也会有奇珍异宝吗？我埋手进去摸索着，它们似乎是方方正正的东西，有薄有厚，凑近细嗅，有股阳光洒在树木上的气味。我用指尖感受着它们的一丝一毫，有的里面似乎有个鼓起的圆形硬物，我回想起姐姐曾带我玩遍大街小巷的游戏厅时手里的游戏币；有的似乎是方形的片状物，我想到了薯条零食袋里抽到的限量版金卡；里面似乎还有线圈型软物，我记起来自己最舍不得戴的那个绿色头花……

这些都是我送给沐汐的礼物，是我儿时的珍宝。已经憋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溃堤，滚落到我童年的梦上。即便我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也能知道上面一定写着「收信人：沐汐」和「寄信人：森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