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吃得还少吗？有点自知之明行吗？”温客行打开油纸包，果真包着淡绿色的小糕点。

　　热气正隔着一层薄薄的油纸，传到手上，似乎连那颗在鬼域里浸泡成坚冰的心，也软和了那么一瞬间——那是人间烟火的味道。

　　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神医谷。每每生病不愿意喝那苦药汁子时，娘亲总会为他做上这么一碟子绿豆糕，细细软软的，带着一丝丝儿的甜，能一路甜到心里去。

　　那是他这么多年来，在修罗场里挣扎求存时，为数不多的关于娘亲最深刻的记忆。一路支撑着他，让他不至于彻底沉沦为魔。

　　自出谷以来，他刻意将过往摒弃，就是不愿再触及旧事。

　　没想到，这一刻，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被叶白衣掀了起来。

　　顾湘敏感地察觉到他情绪有些不对，连忙伸手拉他衣袖，“主人你怎么了？是不是讨厌鬼又惹你生气了？你不要难过，阿湘帮你打他。”

　　说着就要去摸鞭子。

　　叶白衣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难过什么。当下，作势要夺，“怎么，不吃呀！不吃给我拿来。”

　　“哼！给了我，就是我的了，你堂堂剑仙跟个小辈抢食，还要脸不要？”一边拉了顾湘坐下，示意她没事。

　　“嘿，小蠢货，你可别忘了，这东西还是我买的呢！”

　　叶白衣不服气地探手去夺，温客行一手拿着糕点，一手与他拆了几招，其间被摸手数次，而不自知。最后还是被人趁机抢了一块走，得意洋洋地扔进嘴里，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

　　“幼稚不幼稚！”温客行白了他一眼，伸手取了一块放进嘴里，又见顾湘这丫头正眼巴巴地瞧着，忙又拈了一块塞进她嘴里，“快吃，再不吃，等下又要被某个为老不尊的老妖怪抢完了。”

　　“嗯，嗯！主人你也吃，不给他留。”顾湘隔着自家主人远远地冲叶白衣扮了个鬼脸，又娇俏又可爱。

　　叶白衣本就是不想看他沉溺过去，才故意插科打诨。

　　见他有精力与顾湘说笑，就知道这事算是翻过去了，悄悄放下心来。自然也不会真去跟他抢食，自己取了烤鱼吃。

　　耳边传来一道极细的声音，“谢谢你，老怪物。”

　　叶白衣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吃饱喝足之后，温客行把小丫头赶到马车里睡觉，他与叶白衣就坐在火堆旁，准备靠着大树对付一晚。

　　火焰舔着柴火，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

　　叶白衣见他已有睡意，却还强逼着自己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不肯合眼。想到这么多年，他从未好好地睡过一觉，便又心痛起来。

　　又添了些柴火，让火燃得更大些，“行了，小蠢货，想睡就睡吧，今天我守夜。”

　　“你不睡吗？”

　　“我老人家精神好得很，不像你，年纪轻轻的，虚成这个样子。”

　　“你说谁虚了？”

　　“谁接就是谁喽！”

　　两人又于虚还是不虚的问题扯了半天，最后还是叶白衣退了一步，“好了，好了，快睡吧！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也不知道这句话触动了温客行哪里，他顿了一顿，神色复杂地看了叶白衣一眼，一声不吭地靠着大树合眼睡去。

知道叶白衣的身份之后，温客行反倒诡异地平静下来，他心里清楚，以这人的实力真要杀他，易如反掌，犯不着跟他玩阴谋诡计那一套。

　　对他反而升起了一点点，微妙的信任感。

　　最重要的是，叶白衣的实力太强，鬼谷谷主的身份迟早有被揭露的一天。而他布下的局才刚刚开始，他必须要保证，就算他要与叶白衣对上，也要等到他大仇得报之后，不能让其坏了他的好事。

　　所以一些小小的手段也是必要的。

　　等他身份暴露时，只要叶白衣还顾念着这点儿同行之缘，产生那么一点点犹豫，这便是他的机会了。

　　自鬼域里长大的温客行，从来都不是纯善之辈。只要能达到目的，一切能利用的东西，他都不介意小小地利用一下。

　　叶白衣靠坐在一边，见他呼吸渐沉，知道他这一次是真的睡着了，但心里并不觉得好受。

　　他很清楚温客行此举，并不是对他交付了信任，而是在明了两人身份之别后，一种自暴自弃的表现。

　　为了报仇，他可以付出一切，包括时时刻刻燃烧自己的生命，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活下来。

　　这个认知，让叶白衣像是被人开膛破肚后，再塞进一块满是尖刺的巨石，每呼吸一下就会被刺得鲜血淋漓。

　　可现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就算告诉温客行，自己绝对不会伤害他、背弃他，甚至会一直站在他身边，他也是不会相信的。

　　这家伙的心防很重，这世间也只有一个周子舒能轻易地破开。对于这一点，叶白衣心里酸得不行，却也无可奈何。

　　不过他也不担心就是了，凭着他温水煮青蛙的手段，一点一点侵入到那人心里，再等秦怀章的徒弟，自己作死亲手把这段羁绊斩断。

　　那时候，这小蠢货就完完全全地属于他了，任谁也抢不走。

世上最好的猎手，从来都不缺耐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