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吾谁与归

“阿壬，你来有几年了吧。”温壬点点头，他看见周舟又在摆弄自己的椅子了，那人浑身是汗，估计早上跑马去了。他们即使隔着一株格桑花，但彼此的味道仍旧清晰的传了过去，密不可分。他凑近闻了闻，不知是在嗅花香，还是在闻周舟身上的味儿。笑道“我来五年了。周舟回过头，拉住温壬的手，往自己怀里带近几步。他身上的汗味在阳光下蒸腾，紧紧的困住了温壬。温壬收住了浅笑，有些呆滞。他疑惑，怎么今日这般亲近我。

周舟掰过他略有些僵硬的身体，笑盈盈地说:“阿壬，你来五年了，按常理说，我们也相识五年了才对，可我们却应该早就相识了，只是你可能不大记得了。”温壬望着周舟的眼睛，黑曜石般的瞳里闪着寸寸的光，他知道这不过是西部的日照赐予的光芒罢了，但仍是惊叹周舟眼睛怎么会这么亮。鬼使神差的，他捂住了周舟的眼睛，掌心传来阵阵余温，就着风，一路顺进了心里。周舟也不反抗，甚至于十分平静，他用嘴唇轻轻地碰了碰温壬手掌，呼出的热气像是要把温壬给暖化了。温壬快速放下手，却不料周舟更快，手还没放下就被他用力地按坐在了腿上。温壬后仰着望向他，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我记得你的，周舟，我没忘记。”温壬向上看去，看到周舟正惊讶地望着他，人就像被钉住了一样，温壬突然很想笑。他像什么呢，温壬在心里嘀咕道:像稚气的小孩。

庭院里落了朵不知名的花，似乎还有清香隐隐传来，西北的夏日，阳光真的很亮，他还记得周舟跟他说过，西北的阳光像金子，滚滚地淌过这片土地，而我们会守好这个地方的。所以，温壬，在这里你不必执拗地去想那些朝堂上的事情，你已远离它了。你只需要把脸埋进阳光里，就能看到库鲁河的流动，闻到辛梓花的香，看见牧人在晚霞中渐渐离去的背影，挥鞭赶羊，或许西北哪户人家炖了羊肉骨头的香味传来……那是周舟在温壬生病的时候安慰他说的话，那时候温壬刚刚来，因着对朝廷的愤怒愤以及极度消极的情绪，在水土不服的折磨下，病倒了。周舟劝他，温壬当时便抱着他大哭一场，心想怎么会有傻子对一个臭脾气又冷漠的陌生人细声细语地安慰呢，他一点儿也不像将军。他回过神来，默默地对着阳光下的大将军说：我终于是这个地方的人了。

温壬在刺骨的寒冷中惊醒，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最后悲悯了他几分，好让他终于在将死的时候梦到了周舟，也算是如了愿，这下可以笑着迎接死亡了温壬沉沉地想道。梦中的画面太过美好，但温壬知道，他和周舟从来没有如此亲密过，顶多在他生病的时候说要多喝水，或者偶尔帮他修修椅子。他突然好后悔哦，没有对周舟表明心意。他又想起在哪本杂文录上看过的一句话：人要吃多少苦才会有足够的好运气和相爱的人在一起。”“还好，我只是到喜欢为止了，爱还不至于。”他被绑在柱子上，西北的早晚温差很大，他已经连着冻了三天了，阿克什莫每天回来给他放一点血，好叫他清楚自己还活着。沙湖的太阳升起又落下，每日如此。血红的日仿佛就在眼前，伸手便可以触摸得到，但每次他都抓了个空他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抓不动了。

现在，是他活着的最后一刻。

聚众的人越来越多，都是这个部落的人，他们脸上并不惊讶，好像这只是一件日常的事情。很快族长便下达了斩首令，一个魁梧的壮汉，身着异服，他脚下的彩带，顺着人的移动而飘动，人生的最后一刻，他只是有点想周舟了。还有那点尚未实现的梦想，沙湖的根据地还没建好，恩师的遗嘱还未实现。不知道周舟此刻是否还在跑马，毕竟这是他一直的习惯，下辈子，我一定不要做读书人了，太苦了，一辈子都在为别人而苦，而活。人生的遗憾那么多，他却只后悔还没感受周舟的怀抱，炙热温暖。

可怜的儒士再也等不到他的郎了。

鲜血划过破晓的天空，与沙湖的红日融为一体。

深秋寒风萧萧，柱子上的血渣子凝固成了血晶，血液开始凝固，开始变黑。秃鹫蹲侯在巨石上，准备啃食尸体。

远处的牧人唱起古老的歌谣：美丽的格桑花，美丽的姑娘唉，等着我来娶你……

沙湖的红日见证了一个生命的逝去。

远东的河边，周舟摸了摸胸前的玉，用力地攥紧它，玉在发烫。

太阳开始升起，将士们灭掉篝火，只留下一堆炭灰。周舟挥鞭领军，想起温壬还没尝过奶酒，心想等回去就带他喝。

只是山回路转不见君罢了。

落花飘进远东的那条河，只是一路流去，胜利啊一定属于他们。